平气和对着敌国将领讲出这番话,是因为殷乐漪早便看明白,以她一人之力要想在敌国护好自己和岑柔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她需要倚仗,且需要那个在魏军之中权力最大之人的庇护。
贪图她美色的周骞不行,其他将领也不行,只有陆乩野可以。
因为陆乩野除了是权势最盛的那一个,也是这魏军之中唯一需要她活着的人。
上次在营帐她以命相逼陆乩野后仍安然无恙,便足以说明这一点。
所以为求自保,殷乐漪只能忍痛,暂且抛下这身傲骨和气节向陆乩野俯首。
陆乩野起身,缓步走近殷乐漪,“我若是不答应,你又待如何?”
殷乐漪示弱道:“我如今的一切都捏在陆少将军手里,陆少将军若不答应,我自是不能如何。”
陆乩野讥笑她:“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走到屋檐上与殷乐漪面对着,高大挺拔的身影极具压迫感,让殷乐漪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陆乩野直勾勾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穿成这般与我同行,是想让魏军上下都知晓你与我有染吗?”
他言辞露骨,本令殷乐漪羞恼不已,结果低头一瞧自己的穿着,系带交错着胡乱系成一通,束腰的带子也绑的歪七扭八,在天光之下看这一身,怎一个乱字了得。
她红着脸转身跑回屋内,手忙脚乱地重新整理自己的衣着,怎料却越理越乱。
“你竟连穿衣都不会。”陆乩野立在门边,瞧见里面她未得章法的手法,语含鄙夷。
殷乐漪身影一僵,没有反驳。
她确实不会穿衣,养在晋国皇宫里的金枝玉叶甚是娇贵,从小到大只需站在镜前,便有宫婢来为她穿上那些华贵精致的宫装,再繁琐的衣裙都难不倒那些宫婢们。
而如今殷乐漪离了她们,竟连最简单式样的衣裙都不会穿。
她沉默地又重新理了数遍,担心陆乩野等久了反悔,确认系带不会松散后便朝他走了去。
“烦请陆少将军带路。”
陆乩野轻蔑地瞥她一眼,“将你脸上有碍瞻观的泪抹干净。”
殷乐漪又忙用自己的衣袖擦干泪痕,将陆乩野的话都乖巧顺从的一一履行,陆乩野这才尚算满意。
岑柔和殷乐漪并未被关在一处,陆乩野命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带着殷乐漪进了鄯州城。
马车备的仓促,她和陆乩野一坐进去便觉狭窄。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伸手抬脚不慎便极易碰到对方。
殷乐漪仪态端庄,尽量往后贴着坐,避免马车颠簸和陆乩野有任何接触。
她与陆乩野如此心平气和的独处,还是破天荒头一次,马车内的氛围安静地有些微妙难言,令殷乐漪有些不适。
她随意挑了个话头,想打破这古怪气氛,“陆少将军,为何不将岑柔也关在驿站?”
陆乩野背靠厢壁,一手支在案几上轻撑着侧脸,姿态算不得多端方,身姿却自有一派随性慵懒的贵气做派。
他听得殷乐漪的问话,垂了长睫阖上眼,讥讽道:“不将她关在别处,难道和你关在一处,让你们再计划逃跑给我找麻烦?”
殷乐漪哑口无言,抿唇再不说话。
马车内又变得安静下来,殷乐漪的眼神不知该如何安放,漫无目的的又落回了对面少年的脸庞上。
五年前的上元佳节,魏国横空出世了一名少年将星,让晋国吃了一场大大的败仗。
再之后“玉面修罗郎”这个称号便从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传到了晋国皇宫,殷乐漪的耳中。
她曾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佛家有云相由心生,战场上斩杀她大晋将士的魔头,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晋国人鲜血的恶鬼,又怎可能生就一张玉面?
而此刻正坐在殷乐漪面前假寐的“恶鬼”,恰逢雪后初霁,几缕日光从帷幔的缝隙里洒进来,落到他的侧脸上。
他硬朗的轮廓都被染成柔和颜色,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鼻如玉柱,剑眉入鬓,面容俊美仿若画中仙。
世人称他玉面,的确并非夸大其词。
但这张脸与他的性子行事却是两个极端,恶劣凉薄,阴晴不定。
难怪少年白头,名唤陆欺。
城府深不可测,满脑子的思虑盘算自然早生华发。
陆欺陆欺,人如其名,仗势欺人的欺。
殷乐漪趁陆乩野假寐暗暗打量他,将他在心中从名字到性子都腹诽了个遍后,顿觉今日被他那头狼欺负的憋屈消散了许多。
他却在这时一掀眼帘,漆黑如夜的眸敏锐地捕捉住她的视线。
“我竟不知晋国民风如此开放,趁着男子假寐,女子就敢这般正大光明地打量。”
殷乐漪被抓了现行,想要辩解自己打量他,并非是因为要冒犯他,但想到自己方才在心中是如何腹诽他的,称冒犯都算含蓄了。
她闭口不辩驳,两腮窘迫地爬上绯霞,落在陆乩野眼中便是被他说中。
陆乩野轻哼一声,面上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似乎对女子在暗中偷看他一事早已习惯。
殷乐漪心中极郁闷,但无奈如今她要倚仗陆乩野而活,自然要顺着他。
她索性丢了颜面,顺势将陆乩野捧的再高些,“陆少将军惊才绝艳,天人之姿,我自然是想要多看几眼的……”
陆乩野眉尾一扬,似乎有些诧异。
他还记得这公主殿下心中有多惧怕他,如今这态度转变的天差地别。
他眸光在殷乐漪面上转了一圈后,心下有了思量,不紧不慢地道:“殷姮,恭维的太过刻意。”
殷乐漪的心思被当众揭穿,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她身形一晃,径直跌进陆乩野怀中。
陆乩野坐在原位,身形佁然不动,一手扶着她肩膀替她稳住了身子。
“……多谢。”
她有些慌乱地从陆乩野怀中起身离开,少女柔软的身段和她携带的独特幽香,猝然从陆乩野的怀抱里消散。
殷乐漪重新坐好,见陆乩野眉心微蹙,以为他又要嘲讽自己投怀送抱之类的话,便先开口:“马车太晃了,我不是故意朝你怀里摔的。”
陆乩野回神,并未理会她,抬手拂了拂被她碰到的衣领,语气不善的询问马车外,“出了何事 ?”
“将军,有人将粥棚搭在路边,求粥的百姓太多,马车过不去。”
陆乩野探身推开马车门,殷乐漪跟着他往外一瞧,只见那一个不算大的粥棚外密密麻麻的排满了百姓,老弱妇孺皆有之,站在冰天雪地里候了几个时辰,只为一碗热粥。
为百姓施粥的人里,为首的那个是个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袍,发髻梳的有些松散,几缕额发掉到他额前,他忙碌到无暇顾及自己的仪容,一碗接着一碗为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