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传千年之前, 你厌憎人间污秽,想要引四海之水洗净大地, 重造全新的, 清净的人族。碎月城主心怀不忍,挺身阻拦, 不慎失手将月亮击落,才引来其后种种, 颠沛流离。”
她道:“为一念善心,沦落至此,你会不会觉得,这惩罚有些重了?”
不料对方将她端详片刻, 却朗声而笑。
“这是哪里来的讹传。”
“什么?”
“那初代城主, 不过一介小神, 凡间倒还真拿她当个人物。想要闯下此等大祸,她还不配。”
黎江雪一时间,怔在当场, 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
“那真相是……?”
“是那一年, 昆阆的神女与我生了龃龉, 一时意气, 动起手来,不料失了分寸, 竟将月亮击落。事后她亦懊恼,千年都羞于见我。”
“你何不罚她?”
“这岂不是说笑话了。”
天帝笑得连连摇头。
“你有所不知, 那昆仑阆苑,乃是天下神脉之首,其主人与我,本是姻亲,我又如何好不顾情面,当真紧追不放?”
“只是此事怕丑,总要有人出面担下,这才从她座下的一众小神中,挑了一个不会看眼色的来担责,连同其治下的仙城,一起逐出去了事。”
她以袖掩口。
“这些人实在有趣,大约是自觉脸上无光,就编出那等动听谎话来,欺哄凡人,反倒在下界成了万民供奉,感恩戴德的神仙。一代代到如今,怕是连自己也当了真。”
“……”
黎江雪极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只觉得这云巅神宫,寒凉彻骨。
“这是没有意义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这一路走来看见的苦难,原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碎月城为了重返天界,不择手段,将四海之内搅得一片离乱,没有意义。
天幕城为了讨好仙人,草菅人命,闹得百姓民不聊生,也没有意义。
她作为九天落下来的一片月光,肩负了天帝寄予她的重任,被卷入这一场纠葛里,天上人间,辗转三世。
云别尘为了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过这些年,视生死如无物,一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都只是为了一句,怕丑。
“颜面,就那样重要吗?”
她遥望座上之人,不及愤怒,只觉荒唐。
“你是天帝,是天下间最崇高的存在,你若有心将月亮寻回,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须如此一番周折?”
“你也知,我是天帝。赏罚若不分明,何以服人?”
“可是碎月城,分明是抱屈替他人受过。若赏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又如何能分明?”
在她拔高的声音里,天帝仍是微笑,波澜不惊。
“月光,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要的是绝对的公允,而我要的,是为君之道。”
“你要的,是这天下为你的私心做陪葬!”
溯汐剑乍然从掌心跃出,光华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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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愤怒的黎江雪,天帝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月光,你莫非以为,你能够弑神吗?”
“我只想问问,在我不曾悬于天上的那些年,你可有片刻为凡间苍生考虑过,黑夜无光,他们该如何度过?”
“你高坐于九天,又可曾见那些仙人凡人,因你当年偏私之举,因你一个根本不会兑现的许诺,而四处作恶,为害良多?”
“你,亲眼看过吗?”
天帝巍然不动,眉目端肃。
“我是六界之主。”
“那又如何?”
“为君者,必取其重,舍其轻。我要的,是四海均有法度,八荒皆听管教。细枝末节,岂能处处顾全?”
她合了合眼,“你不能将底下人的每一桩过错,都怪罪在我的头上。”
黎江雪却忽地淡淡一笑。
“原来天帝陛下,执掌世间不知千万年,竟然并不懂得,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君主。”
“你要指教于我?”
“为君者,意思是说,你当为发生的一切负总责,岂容推脱!”
手中长剑寒光熠熠。
在她怒视中,天帝却只轻轻抬了抬眉头。
“你从凡间一路走来,可曾见过蝼蚁吗?”
黎江雪被她问得茫然,“这是何意?”
“你低头细看过它们吗?你关心过它们的生死吗?远的不说,单说你在天幕城中,一路杀进王宫,酣畅淋漓的时候,你留意过它们在大火中,仓皇逃命吗?”
对方望着她神色,缓缓笑起来。
“凡人于我,便如蝼蚁。”
“……”
“月光,你生于高天,你同样顾不过来这世上每一只蝼蚁。不过是其中之一,恰好落进了你的眼中,惹得你动了凡心。”
她道:“你不必因他一人,而强要庇护天下蝼蚁。但你若唯独想将他拾回来,放在掌心,自然任由你去。”
黎江雪怔怔地,望着那张仿佛智慧的面孔。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莲隅城,怨灵许盼借尸还魂,占了柳家儿子的躯壳,她与云别尘明知其中端倪,却不便说明,只瞧着那柳家老夫妻涕泗横流,还祈求儿子能够平安。
那一日,她悲伤极了,走在街上脱口而出:“师尊,修仙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那个如今已经不在了的人,轻轻握住她的手。
“心里难受吗?”
“是。”
“那就用心记住这种难受。”
“师尊?”
“虽然今日你救不了他,不能安慰他的爹娘,但是你亲眼见过他们的苦,体会过这种无能为力,来日再遇到同样的苦命人,你就会拼尽全力去救,不让这种遗憾再次发生。”
他目光温柔,一直看进她的眼底里去。
“如此,你就拥有了慈悲。”
……
他只是一个凡人,是天帝口中,被称为蝼蚁的凡人。
可他似乎比座上之人,更配当一个神明。
黎江雪眨了眨湿润的双眼,忽然轻声问:“你认识许盼吗?”
“谁?”
“一个男子,被妻主全家欺凌,为了生女儿,连命都拼掉了,还没等咽气,就被钉进了棺材里。天幕城的修士为了敛财,吓唬百姓,把他催化成恶鬼,害得他死后灰飞烟灭,三个儿子也流落街头,不知所踪。”
天帝眉心微动,稍显不耐,“一个凡人,我如何会知晓?”
“可我见过。”
她直视着眼前的人。
“他是你一手营造的这些荒唐里,最边缘,最渺小的牺牲。你看,你甚至不耐烦花半盏茶的时间,去听一听他的一生。可是他因你而死。”
“或许你以为,你不过是在池塘中央,投下一枚石子,由此激起的涟漪,拍碎在岸边的浪,都与你无关。但他终究因你而死,我看见了。”
她手执长剑,目光灼灼。
“你先前所说的话,不对。我看不见蝼蚁,是无可奈何。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