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道人身上还有诸多疑点,他身后牵系的阴谋还笼罩在迷雾之中。看着太阳的最后一抹晖光被云层吞噬,宋从心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希望师尊能留玄中道人一命吧。
……
留一命,可能吗?
玄中道人在夜色中狂奔,破损的丹田与畸变的血肉让他像一只伛偻腰背、用皮囊兜着一腔脓血的怪物。他皮肤青黑发紫,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人样,但他却不敢停步,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着。他不敢使用空间术法,畏惧会被那人捕捉到裂隙的波动。在逃出云州之后,玄中道人利用这个道理反行其道,撕裂了许多通往不同地方的裂隙,希冀能借此牵绊住那人的脚步。而他自己则踩在神舟大地之上,用缩地成寸的术法赶路,甚至连凌虚御空都不敢。
快点,再快点!玄中道人的五官被狂风扭曲,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狼狈的、不顾仪态的奔跑。
万丈霞光逐渐被暮色吞没,就像无可悔改的宿命逐渐靠近一样。
太阳的余晖彻底消散之时,玄中道人有一瞬间识海一片空白,心中一层一层翻涌而上的是难以遏制的绝望。他机械而又麻木地往前奔跑,扭曲的肢体传来幻觉般的疼痛与解离的恐慌。他额头冷汗津津,就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剑悬于他的颅顶,下一刻便要自他的脖颈斩下。
玄中道人拼命地、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吐息都竭尽全力,仿佛这是最后一次。
他逃离了云州,逃离了山门,直到筋疲力竭,步履蹒跚。因为感到干渴而停步,想在路边的溪流中汲水之时,玄中抬头,才发现月亮不知不觉间已经爬上了柳梢。
太阳已经落山了,可他还活着。玄中掬了一捧凉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这、这是否意味着,他顺利逃离的那人的慧眼?他抓住了那渺茫的一线生机,幸存下来了?
依那人的性子,若要杀他,完全没有必要等月亮升起。所以他是被他故弄玄虚的术法蒙蔽了?还是太过傲慢,有恃无恐,所以才让他得逞了呢?
玄中道人不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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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道自己要尽快找个可以安歇的地方,分裂正道内部的计划已经失败,殿主决计不会为了他而对上魁首,甚至为了掩盖神主的秘密,殿主很可能会反过来将他杀人灭口。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人样,日后也会被无极道门追杀,唯有寻一无人知晓的死地改头换脸,才有机会卷土重来。
不过,不要紧,不要紧。玄中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指腹在脊骨上流连不去。只要祂的骨头还在,就算丹田筋脉被废,他也能在极短的时日内重回巅峰。神主大业即成,届时,明尘又有何惧——?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惊惧与死里逃生的狂喜,玄中道人扭曲畸形的躯体再次没入夜色。
他没有回头,因此他并没有看见,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途之上都蜿蜒着古怪的、泛着些许金色的墨迹。
——就像一道以神舟为纸、仓促落墨的败笔。
第251章
狼狈奔逃之时,或许是出于自己不够谨慎以至沦落于此的悔意,又或是怨怼苍天不公的愤恨,玄中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玄中,曾经无极道门的内门弟子,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他也算天资绝俗,少年成名,性情乖戾,有过许多朋友,也有过许多仇人。他一百三十五岁成就金丹,意气风发,凌云壮志。在长老们询问他希望留在宗门内继续深造,还是迈向九州独闯天下之时,玄中选择了后者。
在上清界中,金丹期修士已被允许独掌一派,背靠无极道门这座大山,玄中道人接手了远在陌州的苍厥门。最开始,他踌躇满志,一心想着培养自己的班底,对宗门也称得上亲力亲为、殚精竭虑。但很快,残酷的现实便予以了玄中沉重的打击,神舟疆域广袤无垠,区区金丹期修士,在上清界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玄中年少时,是崇拜敬慕过明尘掌教的。
他直至今日都还记得,自己还是无极道门弟子时在内门初次拜见明尘掌教的景象。那时的玄中眼高于顶,除修为境界高于自己的人外谁都看不上,师长苦口婆心地教导他不能以单纯的修为高低将人作三六九等。玄中面上应是,心里却始终不以为然。
他迈过门槛,朝着山门走去之时,耳边听着师弟师妹们叽叽喳喳的叫唤,说是各大门派因何事登上了九宸山,试图向明尘掌教讨要一个说法。玄中心中不屑地嗤笑,抬头时却见一道人影自远处走来。那人出现之时,周遭一切人声与景致都沦为了陪衬。那些平日里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各派精锐围在他身旁,纷纷扰扰的声音却不入那人之耳。他熟视无睹,从所有人面前走过,不为任何人停步滞足。
那强大而又傲然的姿态看得人目眩神迷,明尘掌教似光,而其他人都不过是循光而生的浮土。
明尘掌教对少年时的他来说,就如同青云之上的道标、指引前方的明灯。
“我将来想成为明尘掌教那样的人!”
他说出这般话时,向来苦着一张脸看他的师长便会舒展眉目,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师长大抵是觉得他是想要成为明尘上仙那般照拂四方、救度苍生之人,但玄中知道不是,他是想要成为明尘掌教那样高高在上、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至高者。
玄中生性慕强,觉得人生在世便应当似明尘掌教般凌于众生之上;玄中傲慢自负,认定自己迟早能达到明尘掌教所在的高度。
可他忘了,他将弱者视作尘土,别人自然也能将他视作尘土。
一次魔患事件中,行事过于激进冲动的玄中落败于魔修之手,在胜者的冷嘲热讽之中,他因为明尘掌教的威名才从忌惮无极道门的魔修手中留下了一条命来。但魔修依旧将他打得半死,甚至挖断了他的筋脉。虽然不至于让他成为废人,但玄中无法忘记那种铭心刻骨的疼痛以及屈辱。
他变得急躁,变得易怒,他急于求成,渴望飞升。他掠夺宗门的资源用在自己的身上,对至高者的崇拜与敬慕也变成了憎恨与嫉妒。
“天道残酷如斯,不争不抢,何能登仙?!”
玄中看见了那时的自己愤恨扭曲的脸。
“行走于长生大道的人如何能像抱团群聚的羔羊般软弱?若不允杀生,这世上仇怨何解?若不允掠夺,强者如何超脱而出?这世间唯一颠不破变不得的大道就是弱肉强食,非要族群遵循规则而生,那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发现自己走火入魔之时,玄中最先感受到的是恐惧,他四处寻找灵丹妙药,拼命为自己的异况描补。喊着“踏破规则”的人却没有在规则外自力更生的勇气,他咒骂上苍不公,焦虑于大道将毁,崩溃于堕仙入魔后可能出现的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