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在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宋从心打好的腹稿都在顷刻之际变成了废纸。
她抱着花束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师尊踏光而来,清俊温淡的面容上还融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忽而间,宋从心突然有些莫名地想起了自己与师尊的初遇。那时躺在床上刚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身的少女,睁开眼睛时便看见了一樽神像,一座重城。
那时的师尊,比起人,更像是高不可攀的神;但不知道从
何时开始,师尊比起神,渐渐地更像是一个人了。
宋从心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只是在明尘上仙走到她近前时举高了怀里抱着的花束,将盛满人间颜色的花卉投入那不染纤尘的襟怀。
“这是?”
“是徒儿自己种的花。”
明尘上仙抱住了花束,他的衣饰惯来以素净为主,身上很少会出现这么多彩斑斓的颜色,但好在这看上去并不太过违和。师徒二人一边往山府走去,一边闲谈关于花的故事。宋从心告诉明尘上仙这些花种来历,她也很意外自己在翻库存时会翻出这么多的花种。
明尘上仙博闻广识,每一种花都能叫出来历与名字。宋从心虽然拥有天书,但平日里没事也不会去纠结所有东西的来处。直到明尘上仙耐心地讲解过后,她才知道自己居然将不少凡花与仙草种植在了一起,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养活了。
“你所在之处万灵生光,大抵也是因此,这些奇花异草才愿意在你的居所中生根发芽。”仙草不同于凡花,它们天生便有几分灵性,对生长环境也十分苛求。明尘上仙指着花束里其中一株生得格外清艳纤丽的花株,道:“这是瑶姬草,吞日月之光华,不同于俗流,只愿在悬崖峭壁上绽放。”
明尘上仙没有多说,但宋从心也瞬间明白过来自己约莫是让这柱高傲的仙葩委屈了。瑶姬草乃传说中的神女遗骨所化,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哪里会高兴跟那些浪蕊浮花共争春华?宋从心心中汗颜,伸手摸了摸摇曳不停的花株,喃喃道:“那徒儿改明儿给她换个地方……”
明尘上仙笑着颔首,且说且行之间,师徒二人已经回到了明尘上仙的道场。
与宋从心并不算太过上心的仙府不同,明尘上仙的仙府便是他自己的道场。即便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但到底也是居住了上千年的地方。明尘上仙的仙府颇具意趣,简单质朴的屋舍与暮云灰色的砖墙都给人以清淡悠然的闲适之感。乍一眼望去,不像是天道之下第一人的仙府,反倒像是凡间隐士文人的雅居。唯一的不同便在于此地种了大片大片的青竹,是以风过疏竹之时,耳边便隐有沙沙之声。
这青竹阵本是一个庞大神妙的阵法,可惜明尘上仙不爱用它。不过这倒也并非不能理解,对明尘上仙而言,来者是客,他没有刁难客人的喜好。而若是有敌人攻破九宸山的护山大阵登上太初山,正道魁首便在此处,又要那御敌的法阵何用?
步入内堂,便能看见摆放在窗户边上的琴与摇椅,那些都是属于宋从心的。
明尘上仙的仙府中有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比如庭院演武场中挂满刀枪剑戟的刀架便是属于持剑长老纯钧上人的;放在静室内的香炉、调香工具与各种香材是属于仪典长老清仪道人的;后院池塘中养着的硕大鲤鱼是属于诲明长老某个调皮的徒孙的……但这些东西都是在明尘上仙收了亲传弟子后,才陆陆续续出现在他的院子里的。
在宋从心拜入明尘上仙门下之前,持剑长老不会偶尔过来与师兄切磋练手,清仪道人也不会在此寻个清净,年幼的小弟子也根本不敢把肥硕的鲤鱼养在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掌教的池塘里。除了古今道人会仗着入门最晚而向师兄撒娇耍赖以外,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极道门这一代的顶梁柱们都已经在彼此的道上走出了太远。他们本会一直如此,直到不得不分别的那天突兀地到来。
然而,某一天,那个在同门师弟师妹眼中看来迟早都要飞升的掌教师兄收了亲传弟子,而那个孩子又未免太过令人担忧挂怀。
宋从心进入室内后便十分自觉地提了水桶出门汲水,明尘上仙则将花束整整齐齐地摆放进花瓶之后,袖手踱步于博物架前挑选一会儿要喝的茶叶。他精于茶道,挑选茶叶往往会根据时节、气候、水质等差别来进行择捡。
这个时节青芽绿雪滋味最好,但明尘上仙看着花瓶中那繁茂的花束,不知怎的竟选了一罐惜时雨花。
茶汤盈盈入杯,细碎的花瓣儿如飘絮般躺在清茶之上,叶如松针,花自流水,故有“惜时怜今,莫负韶光”之意。
宋从心捧着茶杯,望着窗外,她托着下巴有些恍惚地想着,每每在师尊身边时,她总是感觉时间过得格外的缓慢,或者该说岁月被拉扯得格外悠长?与她仿佛永无止休的奔波前行不同,明尘上仙的时光仿佛是静止的,就像……
“青山。”
“嗯?”
“徒儿觉得,师尊像极了青山。”宋从心看着远处的山。
时节如流,岁月不居,无论人间几度烽烟,青山依旧不改其色。任流云来去,蹙水横石,他如青山,他自巍峨。
“师尊,何为无极主殿之佑?”半盏残茶,宋从心终于开口。那个将她从灵性污染中打捞而起的庇佑,那铭记在天书中让人一知半解的注言,那寥寥几行字的背后究竟刻蚀着怎样的往事,明尘上仙又曾为此付出了什么?
“……”明尘上仙放下茶盏,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询问,“那是为师曾经立下的天道誓约,以无极主殿之身,庇佑其下之门徒。”
“与谢秀衣所做的相似吗?”宋从心追问。
“不同。”明尘上仙摇了摇头,他显然已经看过宋从心交还于宗门内的留影石,“她之所为乃外道献祭之法,只因其命魂已被外道献祭于苦刹。为求解脱,她将自身制成灵性之书,借由灵性之书的‘不灭’特性来抵抗外道施加于她的灵性污浊。这很大胆,也很疯狂。当她将苦刹之钥交付于你,你借此将苦刹认主之时,仅凭一念之差,她便可能会沦为你的傀儡。但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诅咒了自己,让自己作为缄物得以永存。”
换而言之,谢秀衣的一切作为本身也不过是在自救。她的灵魂早已被打上了外道的烙印,但她杀死了尚未被灵性污染的胞弟,将自己制成灵性之书。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借由汇聚于她一身的信念与愿力诅咒了自己,将自己化作了不会堕落的缄物。
“……堕落是指,变成白面灵那样吗?”宋从心语气艰涩道。
“是,甚至可能,更为糟糕。”明尘上仙神色淡漠,此时,他看上去又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了,“与灵魂污浊相比,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