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想说——”
青年士子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扶台县曲安周氏之子,你可能不记得,我父亲乃扶台县县令周平……”
“我记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士子话音未落,女子便轻轻一笑,“扶台县曲安周氏,县令周平徐,天载亥巳九五年,因勾结外道致数人伤亡而被围剿。周平徐之三子皆在外游学,其中一人进京赶考。太女仁慈,查明其子未参与此事,仅剥夺其子官身,并未累及无辜之人。”
沈如如心尖一麻,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当女子轻描淡写地将过往旧事平铺直叙之时,那具过分瘦弱单薄的身躯忽而气势逼人。
然而很显然,女子的话语激怒了那名青年士子。
“……说什么勾结外道。”青年士子垂着头,以险些将后牙槽咬碎的力度,自牙缝间挤出愤恨之语,“吾父一生清廉,品行端正,十里八乡都备受敬爱……他因为操持政务累病了自己,当时几乎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是一游方道士途经曲安为吾父开了一个偏方……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而已啊!吾父没有勾结外道!谢军师你口中仁慈的君主不顾众多百姓的求情劝阻诛杀吾父,强行将县令换成自己麾下的官员!”W?a?n?g?址?f?a?布?y?e??????ū???e?n????????????.???ō??
“敢问郡候,吾父究竟是因勾结外道而诛还是挡了尔等前路的欲加之罪?一生功绩与万民上书也求不得一个宽恕,这难道不算辜负民意吗?!”
青年士子愤怒地嘶吼,然而,被他这般质问的女子却容色淡淡,眼神无波无澜。
“你说的‘偏方’便是取处子与男童之血炼成丸药,连服半年而不停歇,对否?”女子偏了偏头,似是在回想这桩案件,“你既是读书人,便应当知晓听人言不可断章取义。‘勾结外道’后头还有‘致数人伤亡’,你怎就略过不提?”
“那、那是百姓们自愿的啊!”青年士子激动得面色涨红,猛一挥手,“乡亲们都说若是父亲卸任,换上来的县令未必清廉,所以才——”
“我知道。”女子微微颔首,她好似过目不忘一般背出了士子口中提及的“万民书”,冷静道,“万民书写得很清楚,太女也带人跑遍了各个村落,被献上的女子与孩童的确都是‘自愿’的。更何况当时太女救出的女子虽然骨瘦嶙峋但确实还有一口气在,她也承认,自己是自愿的。”
青年士子听她这么说,却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所、所以这……”
“但是,如果你有挂心扶台县的安危,那你应当知道,太女在那之后又陆陆续续查抄了三族,分别是曲安王氏、许氏与罗氏。”女子平静回望,“其中,王氏家中起出了十数具没有血肉的白骨,许氏罗氏次之。他们准备得可比你们充分得多,不仅给了死者家属安家费与
丧葬费,甚至还出示了卖身契与‘自愿书’。托县令的福,官府竟然还敢在上头盖章。所以当初官印是怎么落的,他们的人头就是怎么落的。”
她的言辞是如此平静。
“饥荒易子而食,菜人二两银子。尔等轻贱平民,甚至平民也轻贱自己。可太女想将跪在地上的鬼魂扶起,想将鬼魂重新变成人,这有错吗?”
她重复:“有错吗?”
沈如如双手捂着嘴,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噤若寒蝉的死寂中,沈如如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鼓噪的血肉在胸腔内跳动。那是何等微弱的声响?可恍惚间,却又仿佛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逐渐异样的注视下,青年士子似是站不住了,他咬牙,冷汗津津且语无伦次地道:“或、或许诚如你所说,家父有错。但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而杀父之仇,自当报之。为敬孝道……对、对否?”
对个屁!沈如如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破口大骂,周围突然爆出了仿佛她心音一般的嘘声。
在众人压抑的谩骂中,青年士子越发难堪,几乎抬不起头。然而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毫不慌张,反而微微一笑:“当然,毕竟你也是民众。”
捧着木匣的将士紧咬牙根,唇线紧绷,但在女子的眼神示意下,他还是忍怒捧着木匣走向了那名浑身如有蚁嗜的青年士子。
“请吧。”她道。
……
——“啪”。
谢秀衣眼角的余光擦过青年士子,与跟士子一同前来的中年妇女对上了视线。
那名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妇女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一手覆心,微微欠身,朝她行了一礼。
落子,无悔。
第135章
周姓青年士子在被反驳之时便已经心生悔意,可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看着木匣中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的短刀,周士子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纠缠住了这肉眼可见的冷意。他有些后悔自己不听从刘婆的劝阻,执意要“为父报仇”。当然,青年士子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后悔为何要一时冲动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总是不耐烦刘婆的唠叨,哪怕他明知道都是对他好。毕竟自从家里出事之后,不远万里追随而来的家仆就只剩刘婆一人了。但是一朝从人人追捧的世家子弟沦落为无人问津的寒门,青年除了闭门不出死读圣贤书外什么都做不了。而刘婆是唯一对他好、仍旧把他当少爷般侍奉的人,所以他亲近刘婆的同时,也对她的劝勉之语格外受不了。
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怎么能对自己的主子指手画脚。
他没有错,没有错。就像他方才所说的,无论父亲做了什么,对于子嗣而言,杀父之仇都是不可不报的。更何况,因为政斗而剥夺了周家官身与职位之事也并非子虚乌有。不管对方如何言语美化,也总有人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周士子是读书人,他知道这位谢军师的檄文必定会得罪不少人。若他若是能站出来为“孝道”而反抗强权,之后在士人阶级中肯定会拥有一个不错的名声……只要等待此事风平浪静,他便可以重回官场。随着皇太女所属政权的没落,他失去的东西也会一点点地归来。
可为什么,眼前这弱不胜衣的女子,却让他心惊胆颤呢?
忐忑不安的士人伸手握住了木匣中的刀柄,可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冷意顺着他的五指爬上他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剧痛刺得他忍不住尖叫出声。他下意识地想要丢开手中的短刀,可它却像一块活着的血肉般死死地啃咬着他的手掌。
祭台下的沈如如看见那青年书生握住了木匣中的短刃,下一秒却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近乎狼狈地滚倒在地上。他高举着握刀的那只手拼命甩动,但漆黑如子夜的短刀却好像生在了他的手上,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甩脱。这离奇而又诡异的一幕,看得人毛骨悚然。
“郎君,郎君?”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