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边,整个炉亭间都还保持着原先堪称寂静的诡异状态。
众人还不习惯难得的安静环境,翻动书页的同时,时不时就会去拿余光扫一扫最角落中窝着的几人,目光犹疑,又带着庆幸。
周浦深还是脊背笔挺,端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课业当中。
也就没注意到范愚回神时候的恍惚模样。
从系统空间退出来的人,连手中原本作为发呆时掩饰的书都没管,随手放在一边,就起身打算出门。
倒是还记得外边的风雪天,没忘记给自己披上厚重的外袍再迈出炉亭间。
但也就至此,伞是未打。
脚下漫无目的,也无所谓积雪导致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范愚只是不想呆在个满是书籍的环境当中。
回过神之后再看见书册,脑中就只剩下了幼时被父亲抱在膝上,温柔的声音指点着书页教自己识字的场景。
为此还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仿佛这样,就还在那个遮蔽风雨给以温暖的怀抱当中。
风雪未停,满太学的学生都窝在各自斋中,于是路上人影全无。
范愚晃荡了得有一刻钟的时间,耳中始终只听见了自己踩下蓬松积雪时发出的声音。
唯一一个例外,是途径凉亭时,忽起的爽朗招呼。
“允中怎么在外边晃?这么冷的天,快上来暖暖身子。”
正是叶质堂。
此时思绪堪称迟钝的人,闻言也意识到了点不对劲——
凉亭四面透风,又修在稍高的位置,哪里会是个能“暖暖身子”的地方?
但左右自己从出了炉亭间就漫无目的,既然有人相邀,上去一趟也无妨。于是顺从地上了高处。
凉亭里边,等着范愚的,除却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叶质堂之外,还有壶美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允中这一来,此情此景,同全诗也就只差在‘欲’这一字上边了。”
这人身上一贯带着匪气,饮酒的时候却向来追求情调,这才会兴致勃勃地在风雪之中跑来凉亭,不嫌天太冷,更不管这行为会不会被人看作痴儿。
邀请都已经说出口,被邀请的对象也爬上了高处,正要迈入凉亭,叶质堂才注意到了范愚的神色不属。
察言观色之后没问出口,只倒了盅温酒,推到了人身前。
“今日的酒不醉人。”
而后没再说话,沉默着为自己也斟了一盏,冲着范愚微扬了扬酒杯,便一饮而尽,还因舒畅长叹了一声。
叶质堂自顾自寻乐的表现让还沉浸在自己世界当中的人自在了点。
范愚并不想解释自己低落状态的由来。
身前的酒盅提醒了他酒量的问题,但有叶质堂方才这一句在,犹豫过后的人还是伸出了手。
没多饮,还是只浅浅的抿了一口。
风雪当中,温热的酒液滑入腹中,自然带起来了点暖意。
漫步在积雪之上,被寒风吹得有些麻木的人像是才回过神,同叶质堂道了声谢过后,便犹豫着又抿了一口温酒。
叶质堂已经在为自己斟第二回酒,还是没追问范愚模样有些狼狈的原因,只道是:“左右明日便是旬假,风雪天也不会有课可以听讲,允中若是想要提前半日走,也没什么问题。”
不会耽误课业,他又已经是学谕,看在范愚此时状态的份上,略加照顾而已。
而轻信了酒不醉人,已经抿了两口的范愚,算是同清醒的状态告了别。
思绪有些混乱的结果便是忘了规矩,顺从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就站起身,难得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太学大门的方向。
可能是清醒时候对自己认路的能力不敢相信,这会儿有些醉了之后照着直觉走,反倒没出什么差错。
偶尔走过了头,也能及时停下来脚步,视线迷蒙地看看左右环境,而后退回去正确的路上。
这样一来,算不上多熟悉范愚的叶质堂自然看不出问题,注视着他离开视线之后就放心地重新饮起来了酒。
而被他提前半日放了假的人,不止成功找见了离开太学的路,还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了新的悬济堂的所在。
正好距离不远。
一旬时间足够仆从手脚利落地收拾出来全新的医馆,就连院门口的牌匾,都已经换成了叶质安的笔迹。
雪未停,木门被叩响,没留人伺候的叶质安于是亲自打了伞来开。
捡着了个表情低落的小醉鬼。
范愚没注意到顺从自己建议更换的牌匾,低垂着脑袋叩门,等发现手下落空,视线当中出现了熟悉的袍角过后,便伸手拽住了门后人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兄长,冷。”
没打伞走了一路,头发上早就沾了晶莹的雪水,哪有不冷的道理。
第111章
路上的雪越积越深, 以至于行人全无。
也就范愚一个因为些许醉意而头脑不太清醒的,会踩着渐厚的积雪出门。
悬济堂的新址离太学不算多远,但也架不住他动作迟缓, 步子慢吞吞的结果便是鞋履被化开的雪水浸湿。
双手是藏在袖中没有冻着,可要是换做清醒的时候,怕是已经开始跺脚来寻找点暖意了。
也就这会儿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才只轻声说了声冷。
甚至没主动进门。
叶质安皱着眉头让出来空位来让人通过,却只看见他呆立在门前, 依旧低垂着脑袋, 就仿佛足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能够吸引目光似的, 手中的衣袖倒是拽得挺紧。
于是只好借着衣袖的连结来引人进门。
察觉到这点牵引之后, 范愚才有了动作, 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进了模样堪称大变过后的医馆。
这回饮的酒还比游学时候多上些许, 但兴许是真的不太醉人, 他反而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就是想撒娇,想父亲的温暖怀抱, 也想有人哄着劝着。
好像此时若是有人哄上一哄, 立在时空长河另一端, 终于还是失去了双亲的稚童也会不再哭泣一般。
然而并没有人哄。
范愚被带着在收拾妥帖之后的堂屋坐下, 没保持渐成习惯的坐姿,像是没有骨头似的, 整个人陷入了椅中,也不嫌木制的靠背硌人。
面对叶质堂的邀请只抿了两口,他的身上自然不会沾染多少酒气,于是即便叶质安已经凑近往人手中塞了盏热茶,亦没察觉到范愚的醉意。
“快暖暖手, 风雪天怎的跑出来外边了,若是我没记错,旬假该是明日才对?”
叶质安在瞧见范愚的一刻就冒出来的疑惑,在忙忙碌碌的动作间问出了口。
这会儿还没开始数落,语气却也不算温和。
说话间寻出来了干净的布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