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什么指令,将一颗黏糊糊,腥气扑鼻的血红色圆块投向了盛玉年。
盛玉年不好接,更不好不接,他一下拔出腿上的小刀,准确无误地在半空中挑住了那块东西。
他仔细端详,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蜘蛛鬼婆沙哑地嗤笑一声,牠嘴唇微动,再次吐出一个音节。
这次,盛玉年的鼻血真的喷出来了,连他的眼珠都涨红着剧痛,只要蜘蛛鬼婆再说一个字,他的双眼也一定会跟着爆开!
黑暗中回荡着阵阵嘲笑,有的尖锐,有的嘶哑,有的悦耳动听,有的低沉雄浑。
等到痛意过去,盛玉年泰然自若地直起身体,抹掉鼻血。
他大概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没有多做犹豫,就将那块不知是果实,还是生肉的东西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腥甜的汁水满溢口腔,盛玉年就像在嚼一颗生鲜的牛心,等到他完全咽下去之后,鬼婆盯着他,开始语气酷烈地说话。
一开始,牠的语言还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古奥,但牠说得越多,盛玉年耳中的恶魔文字就越是清晰,他的鼻血止住了,脑子也不再是快要涨裂的疼痛。
“……在这里,罪人的性命都是属于穆赫特的。”蜘蛛鬼婆说,这是盛玉年听懂的第一句恶魔语,“你的皮、肉、骨、血,只有牠才有资格做出裁决。想要活下去吗?去侍奉穆赫特!想要完好无损地活下去吗?去侍奉穆赫特!”
牠反复叙述的名字,顷刻在小蜘蛛中引起一阵骚动。
“穆赫特……”
“高傲的穆赫特。”
“盲眼的穆赫特!”
“年轻的穆赫特啊……”
“垂垂老矣的穆赫特!”
它们嘻嘻笑着,又叫又跳,在鬼婆的足肢和肚皮底下密麻攒动,足以让任何一个身患密集恐惧症的患者气绝而亡。
盛玉年咳嗽了两声,努力适应残留在舌头上的浓厚腥气,他困惑道:“穆赫特……?”
这个名字刚一从他嘴里说出来,他的头顶就忽然传来一阵窸窣沉重的动静。
盛玉年下意识抬头,雪白蛛丝的光影里,他只看到一个赤红的巨大影子,挥动着沉郁如血的八根蛛腿,缓缓退到更上层的空间,消失在层叠的罗网当中。
“牠一直在看着你。”蜘蛛鬼婆意味深长地说。
盛玉年没有说话,他的脑袋还在飞速旋转。
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一下就打破了他原先的规划。他来地狱是享乐的,而不是为了掉下万丈深渊,跟一群各式各样的蜘蛛恶魔生活在一块儿,还得去侍奉什么“穆赫特”。
但换个角度,盛玉年一直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他很清楚,自己落到这里,就意味着没有别的选择可言了。形势比人强,恶魔更比人强,他必须要小心,否则,他的下场比李绩也好不到哪儿去。
“跟我来。”蜘蛛鬼婆说。
盛玉年拖着酸软的腿,依言跟在鬼婆身后。
“牠为什么不杀我?”盛玉年问,“我以为恶魔会很喜欢罪人的灵魂。”
鬼婆笑了一声。
“我们当然喜欢味道鲜美,会挣扎,还会尖叫的小零食。”鬼婆回答,牠的身下始终簇拥着一堆乱动的小蜘蛛,盛玉年要特别谨慎,才能不被那些尖刀一样乱剁的小脚扎穿鞋子和脚趾,“但规矩是穆赫特定的,这是铁律,我们无权修改。”
w?a?n?g?址?f?a?b?u?y?e??????μ?????n???????Ⅱ??????????
“所以,牠是这里的主人?”盛玉年问。
他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只要能顺畅沟通,盛玉年就能重新挥舞起他那独具魔力的武器——他的话语和声音,去收割他的信众与仆从,无论恶魔还是人类。
他们在羊肠小路上穿行,周围不知道有多少蜘蛛正在偷听他们的谈论,闻言,四周立刻爆发出一阵嘲笑。
“主人!”
“主人穆赫特!”
“是的,穆赫特主人,哈哈!”
等到笑声停歇,蜘蛛鬼婆才慢吞吞地回答:“是的,没错,你可以这么说。”
“那蜘蛛们为什么笑?”
“穆赫特建造了这里,你目力所及之处,都是属于牠的巢穴,牠的领域。”鬼婆说,“但身为一个很早就失去了权柄,并且再也拿不回来的恶魔,会遭受其他恶魔的嘲笑,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吗?”
“也就是说……其他恶魔看不起穆赫特,嘲笑牠,但仍然害怕牠?”盛玉年有点感兴趣了,“这根本说不通啊。”
“你要注意了,罪人。”蜘蛛鬼婆说,“穆赫特确实身负残缺,但牠仍然脾气暴躁,性格高傲,拥有极强的自尊心。小恶魔或许可以用讥讽的眼神盯着牠走过的蛛网,却绝对不敢让自己的笑声被牠听见,谁说恶魔不惜命呢?如果你想活得更久一点,就记住我说的话。”
盛玉年终于笑了,他又问:“我的问题很多——可是,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些呢?我原以为,恶魔全是没有同情心的生物。”
鬼婆终于停下了脚步。
牠睁着一颗灰白的眼珠,抬起尖锐的长甲,指向远处的峭壁。
“那里就是穆赫特暂时栖身的住所,”牠说,“去吧,如果你敢的话,去见牠一面。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我们再说接下来的事。”
说完这句话,牠便化作成千上万只灰白色的蜘蛛,融进了遍地的蛛丝罗网,消失不见。
盛玉年驻足眺望,多年的从业经验,使他完全能够忽视周围恶魔的强烈目光。
刚才只是短短几句谈话,就让他对名为“穆赫特”的恶魔,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是的,他这样的人,在以前还活着的时候,就能从人群中精准无比地辨认出适合自己的猎物。盛玉年对死心塌地,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男男女女没有任何兴趣。他挂起礼貌的微笑,用彬彬有礼的话语拉开和粉丝之间的距离,正因对方的感情来势汹汹,狂热又无任何回旋余地,才令他觉得乏味。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那种目空一切的阿尔法男性,那种自认为拥有领袖意志,可以强大到扭转乾坤的人上人。他们狂躁又脆弱的气质,简直比鸦片还能蛊惑他的心。盛玉年跳着优雅的舞步,带着完美的,温柔的微笑接近他们,然后再跳着优雅的舞步离开,当然,他离开的时候,也会一并带走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毅力和决心,甚至是他们的命。
曾经有很多男人愿意为他而死,本来今后还能有更多的,可惜啊,他却提早下了地狱。
真是可惜。
因此,方才鬼婆的言论,无异于在他的鼻尖上挂了一枚芬芳的诱饵。
失去权柄的大恶魔,却依然高傲无比,用强烈的自尊心包裹着自己……多么诱人!
按照鬼婆的指引,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爬上了穆赫特的栖身之地,等待一睹对方的芳容……嗯,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