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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确实是十分微弱、孱羸的小小生物。他们没有尖牙利爪,不长厚皮飞羽,然而他们却懂得如何分工合作,如何将微不足道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凝结出巨大的成果。
着迷顺理成章地演化为渴望,渴望再挑起亘古不化的饥饿。食欲混合着贪婪,使六号躁动不安,急于突破冰层的桎梏。
——它感应到了进化的全新方向。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自打人类发现它以来,就一直为要如何处置它而争论不休。他们争论的声音大且尖锐,即便六号无法听懂,也可以从语气和情绪中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冰层决不能剥离!”尤恩·韦伯抓狂地大喊,“我们还不能断定它是什么,刺胞动物门的浮游生物根本不具备可供它生长到这个体型的器官结构!见鬼,它透明成这样,我们都看不见它的大脑和器官……这是不自然的!我不同意解冻,我绝不同意,并且我希望立刻上报总部,把这个生物的存在如实相告。”
“冷静些,尤恩博士。”在他对面,他的同僚面色平和,“我请你仔细想想,我们何时见过冰层中的猛犸象活生生地出现在人间?是的,鱼类可以在速冻之后重新恢复活力,人的肌细胞在离体几个小时之后还能保持活性,但两千万年的封存——也许还不止,我不认为有什么物种可以幸存。时间是残酷的。”
“时博士,我欣赏你的乐观,”尤恩低声说,“但请容许我反驳你的观点,我们在面对未知时,应当抱有慎重的态度,尤其是我们并不清楚这个生物的天性,了解它究竟是凶残还是温顺……”
时夜生勾起嘴角,仿佛被同侪的幽默感逗笑了。
“了解?我们不需要了解。”他说,“只要解冻速度得当,我们就能稳步推进研究,揭开它身上的谜团。我们难道会用人类的情感标准去评判一只动物的好坏吗?更何况,成立阿克尔项目,也是为了我们的前途和未来,博士。我觉得,你也不想在冰天雪地里熬一辈子吧?”
尤恩多番叹息,但他终究退让了。
于是,过去的几个月里,人类进行着浩大的工程,谨慎地开凿冰层,从它口腕的浅浅一层表面上提取液体研究。六号忍耐,万分辛苦地忍耐,然而猎物的热量就像黑夜里点燃的雷电,引诱着它穿刺,消化,啜饮……
啊,人类实在真切地令它联想到了那些结在枝头的熟果——薄薄的,无用的果皮,包裹着丰沛的血肉,细脆的骨骼,甜美柔嫩的内脏,以及更重要的,信息富集的甘美大脑。
但为了更大的利益,它本能地选择了蛰伏。
看得出来,它的存在为人类揭示了许多奥秘,又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渐渐的,就连初时保守的尤恩·韦伯也不再收敛,主张通过人体实验,来获取最直观的数据。
利用从六号身上提取到的刺细胞溶液,他们在七名低级员工身上进行了临床实验——又或者那压根称不上实验,只是叫他们脱下手套和外套,用肉身短暂地接触了一下那些液体。
然后,他们就用快速且凄惨的死相,震撼了所有进行观测,准备记录数据的人。
好香,六号想。
不过很快的,人类就恢复了冷静和秩序,因为他们当中的领袖,那个名叫时夜生的,六号垂涎良久的年轻雄性,站出来发号施令,指挥着所有人重新投入工作。一队新的小人被带进这里,打扫了惨烈的残骸。
食物在清理食物……!六号又沉痛地想。
这种浪费行径,以及人类的鲜美滋味,还有他们薄弱的自我保护意识,无不刺激着它的神经。它饿了,饿了那么久,当人类逐渐剥离更多的桎梏,将冰层融化得只剩薄薄一层之后,六号立刻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从中脱困。
它大快朵颐,尽情地吃了,尽情地喝了。其中最大的收获,无疑是那名年轻的人类领袖,六号终于达成心愿,对方大脑中蕴含的深邃讯息,甚至使它都产生了片刻的停滞。
再接下来,六号的记忆就模糊了。
它低估了人类的创造能力,也低估了人类可以在毁灭之道上走得多远,多深。一百万束狂怒的雷霆淹没它,恰如它吞噬猎物的血与肉,高热和剧痛以同样的姿态将它吞噬,毫不留情。
六号焦黑,破碎,散落成数不尽的残渣,一半的身躯成为飘散的灰烬,另一半的身躯沦为抽搐的碎肉,与尘土混合在一起。
它的意识亦分散了,新的大脑,新的神经中枢,开始在新的肉体中生长。六号再次醒来,第一时间就利用小而灵活的体型从焚化炉前逃开。
它不在乎有多少和自己一样的同构体流落在外,更不会想要与它们联合起来猎食人类。事实上,从它们分散的那一刻起,同构体之间就只剩下一种关系,即主导者与从属者的关系。直到所有的同构体重新融合成一个整体之前,这场搏杀与同类相食的盛宴都不会落幕。
因此六号不会有任何伙伴,更别提盟友。只是,就在它避开来回走动,手持亮光的警卫,滚落进那个物质资源丰富,被称作“垃圾箱”的地方翻找食物时,一名比其他个体更加瘦弱的人类却不慎发现了它。
奇怪的是,六号居然还能记起这个人类的面容,在它为数不多的印象残片里,这个人类,还有他的同伴,就是打扫食物的那些食物。
可惜,以六号当时的体能,纵然可以生成致命的毒素,也无法弹跳出有效距离,降落在对方身上。它只能选择一个更加符合当前情况的决策。
——利用崭新的记忆库,它在刹那间模仿了十几种幼崽的呼唤声,试图激起眼前这名人类的垂怜之情。
人类僵在原地,他疲惫的面上闪动着讶异的神色,就在这时,六号感应到了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声。
显而易见,人类也听到了,慌乱仅有一瞬,他很快下定决心,伸出体温略高的手,将六号一把抓住,塞进胸前的位置。
他身上不仅有咸涩的汗水,六号更嗅到了熟悉的,毒素腐败的味道。
他有足够的理由向他的同族告密,六号思索,并且如此推理。
刚好,它与猎物之间的距离也已经被缩短到无限小,只要轻轻一刺,这个胆大的人类就会当场毙命。它会尽量吞吃他的血肉精髓,补充自己的能量,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六号的谋划被迫中断,它的杀意也随着另外几名人类的离去而消散。
为什么?
“困惑”的感觉,首次翻涌上它的心头,犹如笼罩而来的迷雾。或许这就是吸收人类带来的副作用——软弱的生物拥有同样软弱的多愁善感,现在,这些陌生的情绪使它加倍苦恼。
漫长的一生当中,除了进食、生存,它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