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伍哥已经在主管那挂了名,要是没有今天的小插曲,他非得给主管摇头摆尾,唱念做打地来上一套表演,装孙子装到姥姥家才行。
运输车开动了。
在车上,徐久和其他人就得换上沉重的铅衣,等到穿戴妥当,他们差不多也到地方了。走过倾洒消杀喷雾的长廊,徐久熟练地穿好配套的围脖,围裙,发帽,再往外罩一层半透明的防护服,戴上厚厚的手套。
层层叠叠地穿下来,尽管置身极地,细汗还是沁出徐久的额头,他的透明面罩也蒙上了白色的哈气水雾。他领到清洁工具,又分配到了自己的油桶,接着就一言不发地用力洗刷起来。
穿着笨重的,密不透风的衣物,还要拿出全身的劲来伺候面前沾满了粘腻黑油的大桶,徐久刷了几下,全身的汗水就像泉眼一样往外咕噜冒,面罩也被水汽糊得看不清楚。
但高热,劳累都是小问题,真正要命的是这些放射性的脏污。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心理作用,哪怕隔着防护服,徐久也能闻到一股古怪的,又苦又甜的腥味。要不了一会儿,他的鼻腔就痒痒的,想打喷嚏。
拿命工作,拿命赚口粮,徐久,还有徐久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这么讨生活的。
他满头大汗,狠命地刷了两个多钟头,吃了再多的压缩饼干,也难顶这种强度的消耗,眼下前胸贴后背,饿得眼睛飘,总算刷出了一个干净的油桶,推去主管面前交差。
主管的防护服自然要比他们高级,还内置有冷却循环系统,此刻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汗却出得不比干活的人少。他直愣愣地盯着打卡板,还在回想之前那一指的事。
“主管,我这个刷完了。”徐久过来汇报,“请您验收。”
“啊。”主管应了一声,忽然又反应过来,“等会儿?你……”
徐久心里咯噔一下,他弓着腰,面对主管:“哎,您说。”
“6号?”主管瞪起眼睛,“你怎么在这,伍志强呢?”
徐久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他赶紧回答:“伍……10号跟我换了班,他没跟您说吗?”
“说?!”主管“噌”地站起来,口气十分不妙,“说什么,他要跟我说什么?”
徐久深吸一口气,他反应过来,自己被伍志强摆了一道。
“实在对不住您,今天中午10号来找我换班,他说……他说他有急事,叫我帮他……”
他话没说完,主管猛地飞出一脚,发狠地踹在徐久身上!
“说什么?他他妈的要说什么?!”主管冲他大吼,一股邪火,总算找到了发泄口,“你俩挺横的啊,规章制度都不管不顾了,要翻天是吧?”
徐久很瘦,主管则人高马大,肥胖而有蛮力。这一脚直接把他跺到了地下,侧腰火辣辣的疼,沉重的大桶失去支撑,也滚到了淌满污水的地板上。徐久顾不得身上如何难受,飞快地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扶住油桶。
再滚几圈,他就白刷了。
“你们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还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了!”主管踢了一下,犹不解气,还要骂骂咧咧地过来上手,“平时太给你们脸了是吧?一群烂货,不打就皮痒……”
徐久浑身紧绷,下意识用手肘护住了头和脸,旁边的清洁员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还有的压根就没往这边看,手上的活一直就没停。
得,今天是没什么好运气了,徐久心想。
他居然还在这种时刻小小地走了下神。
反正运气是守恒的,今天运气不好,就说明好运积累到明天后天去了,这也没什么……
主管往他身上落了一拳头,正要砸第二拳的时候,后面清洁点的门突然打开了。
“所有成员!”来人是个神色漠然的女性,穿着研究员的制服,银光闪闪地站在那儿,冷冷地打量着下面的闹剧,“停止一切活动,立刻跟我们走!”
主管傻眼了,再顾不得殴打徐久,连忙放下手臂,谄媚地一路小跑过去:“女士,女士!请等一下,能不能看看你的指令批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几名研究员并不理会他,通知完就转身离开。徐久盯着地面,愣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惊讶的笑。
我说什么来着?运气是守恒的吧。
第2章 愚人一无所有(二)
旁边有人过来随手扶了一把,徐久低声道谢,对方也不吭气,很快收回了手。
徐久的脑子还有点蒙,他甩甩头,龇牙咧嘴地摆正了身体,顾不得侧腰的疼痛,迅速汇入队列中,站在末尾,一瘸一拐地跟着往外走。
要去哪,他不知道,更管不着。一行人迅速脱了防护服,卸下铅衣,身上还满浸着湿漉漉的汗,就一头扎进了外头寒意逼人的空气里。
“上车。”女人说。
主管先前没有得到答案,这会儿仍然不甘心,还大着胆子凑上去:“女士,尊敬的女士,我们这趟公干大概要去多久?我那儿还有几份要紧的文件,我得收拾……”
研究员定定地盯着他,嘴角轻微地跳了下,拧出一条细细的唇线。
她似乎是在笑,但她的表情比不笑还要瘆人。
“不想死就闭嘴,上车。”她说。
主管不敢吱声了,他又想起不久前的那一指头,胆战心惊地缩着脖子,灰溜溜地上了运输车。
徐久一脸茫然,坐在运输车后排,像是睁圆眼睛的小沙丁鱼,在罐头里晃来晃去。他小心地按着自己的腰,等待着运输车停下,好让他知晓自己的终点站是什么。
但车越往前开,他心里不妙的感觉越重。
运输车已经过线了。
在极地站,和他一样的清洁工,厨师,器材管理,物流与安保的人员固然占据了大多数,但他们一直住在站点外环,与内环隔着泾渭分明的红线,谁敢擅自走进内环的区域,跟主动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运输车早已越过那道不实的红线,伴随着象征通过的绿色灯光,合金大门层层洞开,他们进入了神秘莫测的内部区域。
这辆车究竟要去哪里?徐久皱起眉毛,伍志强答应给我的报酬,我还有机会拿到吗?
这一刻,他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两个人没有换班,此时坐在这辆车上的人应该是伍志强才对。冥冥之中,仿佛是他接替了对方的某种命运路线。
气温低得可怕,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噎了满腔的冰碴子。越来越多的运输车跟他们的路线重合,徐久估计了一下时间,运输车大约行驶了四五十分钟,中途停了三次,每一次,他们都需要步行下车,领取御寒的衣物。
徐久再依次换好这些护膝,围脖和外套。衣服都是均码,带着股冷硬的消毒水气味,固然干净,但还是令他止不住地发散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