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传遍应天门,众人齐齐行礼。
有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玄黑祭袍拂过台阶,落入霍翎眼底,登临祭坛顶端。
“平身吧。”
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并不威严,却十分抓耳。
霍翎起身,十分恪守礼数,绝不抬眸往上瞧一眼。
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我努力装得很认真很严肃”的感觉。
景元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只是想到她三日前那副肆意张扬的模样,再看看她现在一板一眼的姿态,就总觉得处处违和。
他压下心底的笑意,命礼官上前。
礼官由礼部尚书亲自担任,他先念了一篇磅礴大气的祭文,将平定羌戎一战的始末敬告上苍,又细数羌戎前首领李向笛的罪行,这才将祭文书稿投入火炉。
熊熊烈火中,李向笛被带上来。
霍翎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了。
他跪在台阶下方,垂垂老矣,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
霍翎隔着熊熊烈火,目光始终落在李向笛身上。
她看着他忏悔罪行,看着他献舞谢罪。
大燕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只是永远幽禁他,不允许他踏出那座府邸半步。
当李向笛被皇城司的人拖下去时,霍翎轻轻叹气。
她不是为李向笛落得这样的下场而叹息。
李向笛走到今日,完全是忘恩负义,咎由自取。
她只是在感慨,这就是失去权力的可怕之处。
失去权力,可以让一代草原雄主,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衰老成这副模样。
也许短时间内李向笛还死不了,他的精神意志却早已被摧毁殆尽。
霍翎想,她永远也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糟糕的处境。
一辈子困在一座府邸里,生死不由人,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不再被人重视。这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百倍的境地。
“端王。”景元帝突然开口。
端王出列,还未行礼,景元帝道:“往前多走几个台阶,上到祭坛来。”
端王不敢耽搁,走上祭坛,在景元帝身前几步停下行礼。
他身为前线督军,安边抚民,统筹粮草调度。如今大战胜利,他这个督军自然也是立下大功。
不过和霍世鸣的情况差不多,端王已贵为亲王,升无可升。景元帝要封赏他,只能多从他的妻族和母族入手。
端王听着那一连串给端王妃的赏赐,想到身后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的霍翎,竟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这几日被两个孩子缠得不轻,无法离开王府去见阿翎,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京中的生活。
虽说后来还是找到机会,派了亲卫过去慰问,终究不比自己亲自登门要有诚意。
今天好不容易见到阿翎,他原本还想在大典结束之后,找机会和阿翎好好聊聊。
这下……
“臣弟接旨。”
端王双手接过圣旨,恭恭敬敬退回自己的位置。
“襄安郡君,你也上前来。”
在端王之后,景元帝又点了霍翎的名。
霍翎垂着眼眸,一步步走过台阶,来到祭坛之上,在景元帝身前站定。
她的声音一板一眼,礼节行云流水,不慌不乱。
“正四品忠武将军,行唐关副将霍世鸣之女,襄安郡君霍翎,见过陛下。”
“免礼吧。”
景元帝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隐约能分辨出几分笑意。
“抬起头来。”
霍翎缓缓抬眼,目光从那绣着龙纹的衣摆,一点点拂过他腰间的龙纹玉佩,再往上,终于看清了这位帝王的面容。
他穿着一身玄黑祭服,头戴冕旒,在身后那轮烈日的映照下,也如烈日般耀目。
五官与端王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同于端王的矜贵风流,他更显气度渊雅,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沉淀过后的从容温和。
他已经强大到,无需再用锋芒毕露的姿态来彰显自己的威仪。
祭坛之下,群臣静立。
霍翎站在这祭坛的无人之巅,仗着没有人能看见,回以景元帝一个笑容。
一个,与入城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只是那时,她的笑容是在满城百姓面前绽放,此时此刻,除了天地,只有他能拥有。
在这样的笑容里,景元帝忍不住想,入城之时的笑,是因为洛城令她满意。
那现在的笑呢?
现在的笑,是不是因为——
他这位天子,也令她满意。
第32章 “郡君说,还您。”……
也许是考虑到霍翎刚来京城,景元帝赐下的,大都是一些填充门面的摆设。
这些印有“宫廷特制”字样的装饰品,不能私底下赏赐,每一件的去向都要登记在册。所以先前崔弘益帮忙布置府邸时,府中一应家具摆设齐全,却没有一件是出自宫中。
“多谢陛下赏赐。”
霍翎再行一礼,从内侍总管李满的手里接过圣旨,退回原位。
不看之前那个笑容,单看她此时的言行,堪称礼仪典范。
除了端王和霍翎两人外,兵部、户部这些负责后勤调度的部门,也都各有封赏。但他们就没那么好的待遇,还能被叫到祭坛上听旨。
待赏赐完最后一批人,冗长的献俘大典终于结束。
此时已过正午,大家从辰初到现在滴水未沾,再晚一些又要带着家眷进宫赴宴,所以一听礼官宣布大典结束,就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应天门。
霍翎也没有久留。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端王刚要追过去,就被柳国公世子揭露了去路。
“王爷。”柳国公世子笑容温和。
霍翎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马车一路回到郡君府,霍翎先用了些食物,又喝下半碗消暑的绿豆汤:“无墨,让厨房给我烧一锅热水,迟些我要沐浴更衣,进宫赴宴。”
无墨问:“小姐,你要不要先回屋眯一会儿?”
“不用,我现在精神得很。”
霍翎脸上看不出
半点儿倦色,仿佛今早五更天就起来梳妆的人不是她一样。
说是这么说,无墨还是给霍翎泡了一壶浓茶。
这回霍翎不打算再盛装打扮。沐浴过后,她换上一件浅绿色长裙,柔和的绿色与这个时节相得映彰。
头发也不再佩戴那些华丽的饰品,只用一根与裙子同色的发带,编出一个复杂的发型。
临行前,霍翎走到那盆垂丝海棠面前,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朵,别在左侧鬓发上。
***
与今早不同,今早去应天门时,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如今再进宫赴宴,马车在距离皇宫一里开外的地方被堵得死死的。
短时间内也动弹不得,霍翎掀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