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见好转,沉默不语也是其中一种可能。
可夏理偏偏摒弃了所有选项,选择在纪星唯将要彻底淡去的节点再度提及。
这不算尖锐地刺中唐颂,隐约蔓延开极细微,极荒诞的疼痛。
唐颂始终认为自己与纪星唯不过逢场作戏,没了价值便舍弃,不必为从未付出过的真心感到遗憾或是悔恨。
但此刻的他却仿佛短暂地变成了一只感性动物,诡异地为开始为纪星唯心痛,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接下夏理的话。
“和我没关系。”
——他在指什么?
——是早已不存在的纪星唯,还是那些为两人的关系画上句号的文件?
唐颂自己都说不清,更遑论夏理。
后者早就看不懂面前的青年。
夏理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分辨真假,判断谁对谁错。
就连纪星唯的轮廓都在他的脑海中一天天淡去,变得好像旧相片,或许某天就会褪成空白,余下一段难再追忆的时间。
他在唐颂走后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
绕着房间转过几圈,又在看护的陪同下往公共区域走。
夏理没能得到答案,一颗心静不下来,焦躁地生出窒闷感,亟待出现些什么,能够令其即刻平复。
他经过活动室,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电视却还亮着。
音响以最低音量播放着一档冷门科普,用简单易懂的语言,罗列介绍古往今来的彗星。
途经地球的星星编号繁杂,大多没有简略的名字。
不像太阳或是月亮,千百年过去仍有人记得。
夏理对那些字符不敏感,倒是随后的日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世纪末的冬至正是纪星唯的生日。
屏幕上模拟出一条明亮而绚丽的慧尾,下方的标注正是它与地球擦身而过的时间。
就在纪星唯出生的同一天,一颗数万年才会回旋一次的彗星倏然掠过。
划亮宇宙与星空,亦带来纪星唯的降生。
对于广袤的,无垠的宇宙来说,数万年或许不过须臾。
可对于人类而言,这确实是一生仅有一次的珍贵相遇。
夏理无声地注视着画面中的星星远去,绚烂的光芒逐渐黯淡,被崭新的,璀璨的流光所替代。
方框里换上不同的时间,切换相应的编号,那颗星星就像从未来过,万年以后未必还有人记得它曾流经。
夏理再想起纪星唯。
对方的面容迷迷蒙蒙,像是隐在了寒冷的冬雪之后。
时间分明没有过去太久,无非四季又一次轮转,迎回纪星唯离开的冬天。
可如今再回忆,夏理甚至已然记不清那时的情绪。
仿佛一场无声默剧,放映结束后,只剩下胶片与放映机重复的‘滋滋’声。
一帧接着一帧,飞快跳过。
换来颤抖的,模糊的,掩去一切的沉寂。
——
唐颂走后,很快就是感恩节。
徐知竞从纽约回来,待不满一周便又要返程。
夏理的情况稳定不少,比起治疗,实际更接近于休养。
他不知在什么时候爱上了看电影。
看护替他把房里的小客厅整出来,换上遮光的窗帘。
有时徐知竞白天来,两人就窝在漆黑的房间内,不作声地耗完一整部电影的时间。
夏理的目光很少落到徐知竞身上。
大多时间他都留给徐知竞一道侧影。
幽弱的光亮从银幕间折回来,为夏理的轮廓描上圈纤细的,起伏的闪烁。
细白皮肤衬着红润柔软的唇瓣,时时刻刻都像在引人亲吻,呼吸都算是漫不经心的撩拨。
徐知竞没能记下太多情节。
他的注意全然被夏理牵引,妄想似的期待对方能够回眸。
夏理难过时轻蹙的眉梢,疑惑时流出的茫然,在喜剧最后稍稍勾起的嘴角,以及矛盾的,盈盈洇湿的眼眶。
电影之于徐知竞不过是个留下的借口。
因为夏理在这里。
徐知竞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离不开的其实是他自己。
“你还会说喜欢我吗?”
影片结束,两位主角在鲜花与祝福之下幸福地迎来了新生。
徐知竞卡在最后一幕忽地开口,嗓音略有些哑,大抵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
夏理怔了一下,起初并没有转头。
他和徐知竞盖着同一张毯子,因此徐知竞分外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收紧指尖。
心脏像是跟着那张薄毯一同被夏理攥起。
徐知竞不好说一闪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他甚至无法在悸动、忐忑与苦涩中做出选择。
能够描述的只有一声沉重的,撞得振聋发聩的心跳。
夏理很后来才看他。
久到演职表都播到末尾,最后一行字也消失在黑暗。
徐知竞对上夏理幽幽映亮的眼睛,见对方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表情说:“喜欢你。”
如果说在此之前,徐知竞还能骗自己。
那么从此刻起,他便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就连夏理对他的恨都淡去了。
他木在原处,颓然不知所措。
空气中的尘埃驾着银幕的光亮缓慢浮游,将时间拖得无比漫长。
夏理寂寂地靠近,随之而来一阵浅淡的香气。
他变得好像一只幽灵,朦朦胧胧看不清,从指尖到唇瓣都带着凉意。
徐知竞不知该怎样回应这个吻。
教会夏理接吻的人反倒变得束手无策。
乌黑卷长的睫毛半遮起眼瞳。夏理捧着徐知竞的脸,垂眸打量对方被沾湿的唇角。
他看着亮晶晶的水渍渐渐干涸,徐知竞欲言又止地抿起嘴唇。
夏理茫然地在对方眼前补上一个吻。
迫使徐知竞闭眼,以更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对方的意兴阑珊。
“不好吗?”
夏理与徐知竞的爱情走入死局。
除却□□的取悦,夏理再想不到多余的方式。
他也曾经尝试过剖白真心,可徐知竞拿它当作玩具,爱的时候浓情蜜意,过了兴头便丢在一旁,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应当不限时供应。
然而夏理的心动设有时效,爱更是稀有。
一旦耗尽就连恨都抽离,变得无感,残存些空泛的,对固有印象的习惯。
他骑到徐知竞腿上,调整几下姿势,神色淡然,动作却撩人。
本能的愉悦全然背弃心底的沉痛,诱使徐知竞揽上夏理的腰肢,一再将手臂收紧。
两人呼吸相贴,心跳纠缠心跳。
夏理用微凉的食指拨开徐知竞的碎发,沿着眉骨一直抚向喉结。
突兀的弧度正对上另一处愈发鲜明的抵弄。
他甚至不算讽刺,只是平静地陈述。
“徐知竞。”
“这是欲望,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