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耀方出事后, 几经迁转, 等他坐上那个位置, 他看待许多人和事也变得愈加不近人情, 所以在梁以曦的某次质问里, 陈豫景回溯这件事, 默认了梁以曦脱口而出的四个字——
百密一疏。
她问他, 如果没有文森的想当然, 他是不是打算瞒她一辈子, 永远都不告诉她、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陈豫景罕见沉默。以往相似的争吵里, 很少吵到这个层面。但他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 这让梁以曦难以置信。她发现, 随着时间过去, 这件于她而言只要想起便心痛难捱的事, 在陈豫景看来, 似乎渐渐成为他百般筹谋中的一次疏忽。梁以曦无法接受。
不过, 可以确定的是, 无论此前还是眼下,陈豫景确实没想到“纰漏”会出在文森身上。
某种程度,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身为上位者的傲慢体现。在他眼里,文森的作用无比明确, 界限分明到他觉得所有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不应该、也不可能存在任何逾越。所以当他知道原来文森是拿孩子的事去安慰梁以曦才让梁以曦发现的,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文森不可能再在梁以曦身边——至于为何没有“实现”,原因也很简单:那阵子, 单方面的架都要吵破天了,梁以曦气到最后,直言要跟他分手,他自顾不暇、悬崖勒马,等回过神,深觉自己大难一场,再小心都不为过,怎么可能再拿这件事同梁以曦说,那真是要了命了。
不过“百密一疏”四个字还是暴露了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那个时候,梁以曦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打他。奈何扑上去就被搂住,她动弹不得,还被陈豫景掐腰摸了好几下。有了孩子后,夫妻俩吵架都静悄悄的。说话声贴着耳朵,加上陈豫景总是不规矩的手,瞧着根本不像是吵架,耳鬓厮磨都没这亲密。三十岁的梁以曦年华正好,整个人有种玫瑰开到极盛的丰韵情致。乌发雪肤,婷婷袅袅,一嗔一骂都皎皎生动。加上性格一直没变,人前人后明媚又张扬,偶尔孩子心性,如风似火一般,蓬勃又旺盛。
陈豫景抱她在怀里,手是松不了一点。肌骨销魂,一双月牙眼澄澈又明净,他看她说话都来不及,脑子哪里还晓得
椿日
转。如此这般扯了五六下,瞧她都使出汗了,陈豫景才依依不舍拢住手,但还是没说话。梁以曦挥开他,转身就去房间。陈豫景以为她想一个人静静,便识相地隔了几步慢慢跟进去——那个时候,大概是年纪到了,他也确实蛮让人烦的。
等梁以曦搬出行李箱,陈豫景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他们家是王母娘娘当家吗?他不过认错一句话,王法都没这么不讲道理。陈豫景问她想干什么——天地良心,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语气才有点重,只是积年累月的威势与权重,开口不像是受惊,倒像是命令。结果,这句话再次激怒梁以曦。梁以曦不留情面,干脆箱子也不要了,转头就要出去,“叮嘱”陈豫景,让他自己好好过,孩子她要抱走,一个不留。
陈豫景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渐渐地,感觉又回到了那时梁以曦知晓一切的时候。
也是人世头一回与人做夫妻,夫妻之间都说要坦诚,结果来了个妻离子散。
陈豫景锁上门,拦住梁以曦,说他说错话了,产生了一点误解,让梁以曦先不要这么生气。他也稳重了回来,没有前一刻那么紧张,也不动手动脚了。思虑半晌,陈豫景对冷着脸、双手抱胸的梁以曦说:“如果可以,我确实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
他是不知悔改的,一条道走到黑,话音落下,梁以曦就凶起来,看他跟看仇人似的。
陈豫景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低声:“曦曦,那件事本就不应该发生。对你来说,伤害太大了。”
“我宁愿做个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想你想起来就难过。”
梁以曦戳破:“你给我的伤害才是最大的——你自己清楚。”
“你让我们失去了什么。”
陈豫景点头,他当然清楚,是信任。
他靠近她,注视她格外明亮的眼眸,语气笃定,眼神也温和。
“只要我人还在,我们之间失去的,我怎么样都会赔给你。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叹息道。
“但曦曦,那个孩子不是的。”
一句话,说得梁以曦掉下泪来。
这样的争吵,发生的频率极少,每次都是梁以曦被弄哭。
哭完,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陈豫景是天底下最最狡猾的人。
不过,相比此后的触动与泪水,一切刚开始的时候,梁以曦脑子是完全空白的。
所有深切到心扉的感受,都是在之后一次次与陈豫景的“交锋”中被不断加深的。
就连那个失去的孩子也是。
因为被隐瞒太久,她甚至一开始都是茫然的。
连难以置信的情绪都没有。
过去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为什么要当没发生过?
什么孩子?还会有的孩子?
她有过?
她生过孩子?!
就像看一部电影,中间忽然冒出一连串预料之外的情节,她睁着眼,不知道是继续看下去,还是站起来走人——可等她这么犹豫的间隙里,她已经坐着,一点点看完了。
梁以曦无比清楚,那天晚上她在剧组熬大夜,一直拍到凌晨四点多,拍完脑子都空了,但文森的那几句话就好像画外音,时不时跳进脑海,让她的情绪始终有一部分是抽离的。
回酒店路上,苏瑶笑着说她今天状态不错。
梁以曦错愕地转过头,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略微疲惫和苍白的面颊。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就她自己看来,状态实在说不上好。可前座的夏夏闻言,回头看着她们,也笑着说:“我还听见蒙导和摄影老师夸小曦姐,后半段走位特别流畅......”
梁以曦坐在一旁,听着她俩讨论今天的拍摄,思绪一点点地、再度恍惚起来。
似乎在文森那句话之后,她的世界就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她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又或者,她不清楚,到底自己的感受是真的,还是别人的谈论才是真的。
回到酒店,和苏瑶夏夏一起吃了夜宵,接了编剧老师两个关于第二天下午拍摄细节改动的电话,最后,天蒙蒙亮的时候,梁以曦一个人坐在床边,周遭寂静,面前素淡的墙纸从左到右、一块块地、变得明亮起来,她才想明白“过去的事”大概指什么。
她的人生,至此为止,也只有那件事比较“不同寻常”。
那孩子呢?
梁以曦低头看了看小腹。
说实话,她感觉事情有点滑稽——她怎么可能有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