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内中,那王太医已背了药箱而出。姊妹三人入内请安,却被大丫鬟琥珀拦下,只道:“老太太一时郁结,胸口有些发闷。方才王太医行了针,又开了方子,料想用上两副调养一番也就无事了。”
鸳鸯也自西梢间出来道:“老太太这会子睡下了,怕是下晌酒宴也去不得。三位姑娘若要请安,不若改了明儿个?”
三春对视一眼,自是应下。待绕行回转后院儿,惜春就道:“是了,远大哥还不知要不要搬呢,方才竟忘了问太太。”顿了顿,扯了探春道:“三姐姐,不若咱们一道儿去瞧瞧?”
探春心下有些犹豫。这去一回还好说,若是去的勤了,若是惹了宝二哥与王夫人厌嫌可就不美了。
丫鬟侍书自是知晓自家姑娘的顾忌,当下便道:“四姑娘,我们姑娘怕是有些乏了,要不我代我家姑娘去扫听扫听?”
惜春便道:“哪里用你?既然三姐姐乏了,那我自个儿去了便是。”
当下姊妹三人分开,迎春、探春回了后楼,惜春领了彩屏往后头寻去。
那二姑娘迎春回得房里,随行的司棋趁着绣橘在外间,便低声蛊惑道:“姑娘,如何?”
“什么如何?”迎春纳罕问道。
司棋眯眼抿嘴而笑:“只看远大爷要走,除去老太太与宝二爷,这阖府上下齐齐挽留,连老太太都不得不打发鸳鸯去道了恼——姑娘以为,这天下间还有几人比得过远大爷这般的伟男子?”
迎春不见俏脸儿泛红,嗔道:“又来浑说!”
今儿个虽还不曾遇见远兄弟,可只看家中上下情形,迎春便对远兄弟敬佩不已。她不过是庶出的姑娘,难免有时生出自怜之心。可那远兄弟乃是远亲,方才入府时并不得人待见,偏生靠着能为、才情、手腕,硬生生铺展成如今阖府挽留的地步。
迎春心下敬服之余,不免心生向往。暗忖着,若是自个儿也有这般性子就好了。奈何迎春虽心思聪颖,却只是谨口慎言、明哲保身,既不肯行差踏错,便少了那放手一搏之勇。
司棋搭眼观量,见迎春偏了头去面有红晕,便会错了意,只当自家姑娘到底动了凡心,于是心下窃喜不已。赶忙趁热打铁道:“姑娘可记得我先前所说的,待会子酒宴上,姑娘可别当那锯了嘴的葫芦,总要与远大爷多多攀谈几句。”
说罢,司棋自去外间忙活,迎春反应过来便要辩驳,见其走得远了,这才蹙眉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下虽当司棋所说是无稽之谈,却不免生出旁的心思——许是多与远兄弟说说话儿,也能学得其三分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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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厢,小惜春因着挂念陈斯远,便领了丫鬟往后头来。偏生此时陈斯远去了东跨院,因着惜春时常往来,与香菱、红玉几个极为熟稔。
那红玉情知自家大爷对这位四姑娘多了一份怜惜、顾念,便笑着道:“大爷过会子就回,四姑娘不妨等等……是了,书房里有不少话本子,不若四姑娘翻看了解个闷?”
得知陈斯远不走了,惜春自是欢喜,便笑着应下:“好。”
当下进得书房里,抬手胡乱抽出书册又塞回去,过得须臾,忽而抽出一本白皮的册子来。随意翻开,便见内中写着一条:“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
“嗯?”
再往下看:有人生在罗马,有人生来骡马。
这是何意?
柳五儿瞥见其略略蹙眉,行过来扫量一眼便笑着道:“这是大爷信手涂鸦之作,这上头的罗马说的是两汉时的大秦国都。”
“原来如此。”惜春随口应了,又往下看:秦始皇吃椒——赢麻了。
惜春眨眨眼,待反应过来顿时咯咯咯地乐不可支。
小姑娘三不五时来寻陈斯远,有其抚慰,比照以往性子的确疏阔了许多。又因陈斯远时常便有戏谑、逗弄之举,这近墨者黑的,惜春不免也沾了些戏谑之心。
此时越看那涂鸦之作越是欢喜,待听闻身后传来陈斯远的声音:“四妹妹瞧什么呢?”
惜春这才如梦方醒,捧着册子露出一口豁牙道:“远大哥,这歇后语有趣得紧,可否借我观量几日?” 那册中的确是涂鸦之作,陈斯远也不在意,便笑道:“四妹妹只管拿去就是……不过往后可不好拿上头的话揶揄人。”
惜春笑道:“我省得了。”
当下如获至宝一般收进袖笼里,又与陈斯远说了会子闲话这才离去。
展眼到得下晌,老爷贾政回府,便被贾赦拉在一旁告了一状。
贾政闻听宝玉又发了癫,自是怒不可遏,当下提了棍棒便要教训宝玉一通。
贾赦此行为的又不是教训宝玉,见状赶忙拦下,说道:“宝玉才多大年纪?胡闹了些也是寻常,总比外间那等飞鹰走马、招灾惹祸的膏粱纨绔强了许多。
二弟,宝玉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偏生连母亲也是这般。那婚书乃是如海临死前定下的,若依着我,此事合该早早定死了,如此,又哪里有今日之事?”
贾政蹙眉叹息道:“兄长说的是。”
他心下自是知晓贾赦打的什么主意,奈何此番贾赦占着理儿。贾政最要脸面,可干不出没理搅三分的活计来。
贾赦便是吃准了贾政这一点,赶忙趁热打铁道:“如今宝玉、黛玉年岁渐长,再不将此事敲定,只怕来日又生变故。外甥女当日在荣禧堂所作之约,咱们可都是亲眼瞧见的。如今远哥儿高中桂榜,二弟瞧着是不是……便将这婚事定下?”
贾政颔首道:“大哥说的在理……不过这婚事须得雨村应允才好。不若我与兄长书信一封发往江浙,得了雨村回信再定下此事?”
贾赦心下大喜,忙点头不迭:“好好好,那我明日便书信一封。”
贾赦说罢,兄弟二人赶忙去荣庆堂瞧贾母。
贾母睡了一场,又用了一副药,身子已无大碍,唯独胸口堵得慌。不咸不淡的与兄弟二人说了几句,待被问及陈斯远与黛玉的婚事,因黛玉心意已决,贾母便只推说让二人去信问过贾雨村。
二人应承下来,因着邢夫人出不得月子,贾赦便往荣禧堂主持酒宴。那贾政气咻咻到得王夫人院儿,夫妇二人自是做过了一场。
王夫人极力拦阻,贾政心下厌嫌,又生怕再气恼到了贾母,便只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便往赵姨娘院儿去了。
这日到得申时,陈斯远领了香菱、红玉、柳五儿早早到得中路院荣禧堂。今日他得中桂榜,酒宴乃是公中出银钱,却算作东跨院操办,他是贾赦便宜外甥,自是半个东主。
当下立定仪门前,迎来送往。
先是三春齐至,随即贾琏、王熙凤,跟着是李纨领了贾兰,又有贾珍、尤氏到来。往后又有薛姨妈领了宝钗,贾政、王夫人等一一到来。
答对旁人,陈斯远不过寒暄几句。唯独黛玉、薛姨妈与宝钗处,免不得了些心思。
黛玉肿了一双眸子,却到底还是来了。陈斯远面带关切问了几句,黛玉只不咸不淡的应了,便领了丫鬟入得内中。
陈斯远心下暗忖,只怕林妹妹对自个儿并无什么情谊……罢了,往后勤往来着,总能转了其心思。
待薛姨妈、宝钗齐至,母女二人见得陈斯远,自是心思各异,却又殊途同归。
宝钗今日身着一件蜜耦色素净袄裙,其上绣了牡丹纹,身姿摇曳,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她面上挂着笑意,一双水杏眼中却透着几分羞涩与期许。偏生心思不好吐露,便有些欲语还休。
薛姨妈则穿着一身深紫色对襟衣裳,瞧着一如过往般端庄稳重,但眼神中却难掩欣喜。
略略答对两句,母女两个生怕被人窥破了行迹,只絮叨了几句薛蟠那厮不知曲哪里厮混了,至今也不曾回返,便逃也似赶忙别过陈斯远入得内中。
少一时酒宴开席,外间丝竹奏鸣,便有请来的徽班并十二个小戏子在庭院中献艺助兴。
荣禧堂里开了两席,依着规矩男左女右,中间照旧以屏风隔断。
席面上推杯换盏,陈斯远心下快意,自是酒到杯干。待三折子戏唱罢,陈斯远便见黛玉领了紫鹃、雪雁悄然退下。
略略思忖便知,此时黛玉自是兴致不高,能来一会子,全因着此举坐实了那当日之约。这会子提前退下,也是席间避开众人说起婚约之事……到底还是姑娘家,总要避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