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
周遭似完全暗下来,没有光源,池倾站在两个人中间,像是天秤中央的支柱那样僵立。
她转过头,望向依然坐在榻上,神情凄凉绝望的谢衡玉。她与他四目相对,清楚明白他眼底流转的是怎样的哀求。
但她迅速低下头,拽住藏瑾的手,朝屋外的月色里跑去。
谢衡玉在屋内不知坐了多久,等到一切冷却了,凉透了,他才站起身,推开窗户朝外望去。
外头是梧桐岛的景象,小小的窗户,容着三轮明月。
一轮挂在天上,一轮映在水里,一轮在水稻中央的小道上飞奔着远去。
它们都是他抓不住的东西。
眼前的一切忽然扭曲起来,耳畔骰子的掷动声突兀地停住,眼前三轮月亮突然掉到地上,变成了三个骰子的卦象。
他醒了过来。
他站在她床边,拖着一具形容枯槁的病体,无能为力地看着她。
即便在幻境里,在她最欢愉忘情的时刻,在他容颜无瑕的时刻,她也不曾选择过他。
枉论如今?
池倾睫毛颤抖,俨然也要醒来,他死死盯着她,知道她醒转后,可能只需一秒,傀的效力就会完全显现,她不会再记得那个幻境。
他们,便连离别的欢愉也不会在她记忆里留下半点记忆。
但是……还有那么一秒呢?
他在等着她醒转后依旧混沌的那一秒。
池倾睁开眼,脑袋昏沉,视线还没有清明。
她先看到一双眼睛,灰色的眼睛,她想起这是谢衡玉,伸出手,指尖抚上他的眼皮。
一秒后,她喊他。
“藏瑾。”
第103章 第103章“你走吧。”
“藏瑾。”
两个字入耳,天塌地陷,心如刀绞。
已经无需多问了,不管是当真认错还是刻意为之,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将他和藏瑾搞混,不管她有没有从混沌的边缘醒转。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确实彻彻底底地输了,一败涂地,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月色落在谢衡玉身上,树影萧瑟斑驳,疾风狂起,落叶飘零,那凄惨的影像是有迹可循的哀歌,他僵冷地站在她面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突然开始狂笑出声。
池倾被裙摆掩盖的手用力掐入掌心,她盯着他消瘦的,病态的,癫狂而绝望的脸,仿佛看到一株艳丽而有毒的花饮鸩而亡。
她记得他最初的样子——那时候,明明是她最常将他与藏瑾混淆的日子,可他那时最细微的表情,依旧能在她的记忆中清晰地翻找出来。
那时的他是温和而清冷的皎月,一身白衣地坐在花别塔的大殿,黑猫扑到他身上,白衣便沾上了几根猫毛,他伸手抚摸它松软的皮毛,满脸无奈而温柔的笑。
从那时起,她便已经能将他与人族任何一个掷果盈车的美谈佳话关联起来了。
可是如今,他毫无防备地靠近她、接纳她,将最柔软最坦诚的血肉剖开展露给她……更别说在那之前,他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次生死,他拿命换她,甚至不曾有过半点犹豫……就算是再不相熟的两人,走过他们这样相同的路,也不该形同陌路。
但偏偏……偏偏他们如此。
脑海中那个满身风华的青年,与如今这个悲切疯癫的男人重合,池倾看着谢衡玉消瘦的脸颊,凹陷的眼窝,青紫的眼圈和细小的胡渣,心中忽然泛开一阵剧烈的痛楚。
谢衡玉是不顾一切扑向烈火的飞蛾吗?
可如果他是逐光而来,顷刻化灰的蛾,本该佁然不动的火焰,为何也有燃至残烬的绝望呢?
她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又想起他在修仙界的那些好友,她想起沈岑,想起唐呈,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或多或少透露出不愿谢衡玉继续留在她身边的想法。
那些真心在意他的人,原来在那时就看出他患得患失,难有善果的结局了。
他不该靠近她的,他不能继续在她身边了。
池倾这样想着,猛地从榻上站起身,无视了他怆然失声的大笑,冷冷开口:“既然如此,养好伤,你就走吧。”
谢衡玉的笑声一下子止住,她从他身旁径直离开,浅粉的裙摆飘荡,带起复杂的花香,那香气曾诱他失去理智般疯狂地靠近,但此刻落在他鼻端,却像是渗入骨髓的剧毒。
苍凉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沉默着,望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始唱起一段不知名的调子。
那调子阴气森森,如鬼泣,又悲又喜,像是……葬礼中炸响的鞭炮,或者是婚仪上奏响的哀乐——他想起来了,那是银叶谷主曾在荒原上唱过的曲调。
谢衡玉躺在地上,月色如水,流淌在他脸上,犹如断不掉的泪痕——她走远了,与梦中的那个时刻一样,他被留在黑暗中,被留在冷月里,被留在孤魂野鬼才配安置的角落。
等到风歇了,酒残了,歌尽了,他随手裁下一片月辉,便能落而为剑,切断这一切凡尘俗世的痛苦。
他的目光落在那月光里。
月光里,池倾疾步往医林奔去,她争分夺秒,甚至甩出法器,仿佛慢一步就要抱憾终身。
小半个月,医林已经新盖了不少的屋馆,但不管是哪处,此刻都早已熄了灯。
池倾不管不顾地撞开一扇木门,直奔寝间而入,在榻上之人醒转发出怒喝的下一瞬,双膝一屈,重重跪在地上。
医尊的怒吼刚嚎出开头,就戛然而至,他坐起身,皱眉盯着池倾在黑暗中那小小的身影,恍然捶床大悲:“我说了什么!我之前我说了什么?!!!”
“您去救救他……您去救救他……”池倾脸色白得不像话,她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眼泪不知何时淌了满脸,“是我不好,但我没有办法了……我给不了
他承诺,也不能再拖着他留在我身边了……您去救救他……别让他寻死……他真的不好了医尊,我求求您……我从没有这样求过您。”
“站起来,站起来!”医尊豁然起身,用力紧了紧自己绑着胡子的绳,以世所罕见的老者能够达到的速度换上了外袍,对池倾厉声道,“一州圣主,不许跪。”
池倾见他应下,终于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用力抹了抹眼泪,小声道:“谢谢医尊,我送您去。”
“不必。”医尊断然呵斥,“既然说好了一刀两断,那小子倒也罢了,你不许再纠缠不清。”
池倾张了张口,又见医尊指着她手中的飞行法器道:“这个,给我,你回寝宫呆着去。”
池倾连忙将法器递过去,着急忙慌地道:“千万要快,他状态很差,我担心……”
“生死有命。”医尊丢下这句话,“嗖”地便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