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带着些无奈,可这种破坏煽情场面的恶人自己也不得不做。
抱着元宁默默垂泪的薛兰鹤一僵,他稍微克制了些情绪,然后摸摸自己外甥骨瘦如柴的身躯。
方才一相拥,他就觉得自家外甥的肩胛骨都咯得慌,心头不免一疼。
薛兰鹤清楚地记得自己出征前夜,才三岁半的小皇子抱着布老虎钻进他被窝,锦缎寝衣下还是奶乎乎的软肉。
这才仅有一年多啊……
在他去世之后,他们薛家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不然他这个身为皇子的外甥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幅面黄肌瘦的模样。
瞧瞧,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薛兰鹤恨得咬牙切齿,胸腔里闷着沉郁愤懑的情绪。
他深呼吸一口气,一把抱起元宁,温柔地哄着:“岁奴不哭,舅舅来接你回家了。”
元宁还在抽噎,听到接他回家这句话后,他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终于,他终于有一天还能听到这句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话。
亲人一个接一个地逝世远去,而今在异世,他却等到了能够接他回家的舅舅。
薛兰鹤怕孩子哭厥过去,心里面也是慌得不行。
倚在防暴盾牌架的男人露出了新奇的神色,他从来没见过薛兰鹤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任凭前路有再多的坎坷和磨难,这人都是面不改色直接咬牙拼命就完了。
而在他还是头一回在对方眼中看到求助的眼神。
关臣心里涌出些异样的神采,他连忙帮着过去哄人。
他倒是也直接,对着元宁就说:“小朋友,别哭啦。再哭下去,外面的警察都要以为你舅舅是坏人了,到时候他就带不走你了。”
元宁一听这话,心头微微慌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怜兮兮地看向薛兰鹤,只是难以压制住的泣声还是让他一抽一抽的。
薛兰鹤一看就心揪了,责怪关臣道:“你吓他做什么?”
关臣都快被对方用完就丢的行为给气笑了,他举手做投降状。
但元宁的情绪好歹是稳住了不少,也不像刚才那样不停地抽噎。薛兰鹤不免松了口气。
走廊尽头传来早班警员的脚步声,薛兰鹤用外套裹住孩子走出警局休息的值班室,在跨过关臣那一刻,道了句:“谢了,这人情算我欠你的。”
大盛朝。
老铁匠的烟锅在锻铁炉边明明灭灭,映着天幕里相拥的舅甥。
江南绣娘穿针的手悬在半空,泪珠子打湿了未完成的绣画。
[他居然真的是咱们的少将军薛兰鹤!]
[保家卫国的将军能够在那个时代好好活下去,也是一桩幸事。我等也能放下心来。]
[难不成人死了以后就会去往那个地方吗?还是说小将军是个例外。]
观天司值房里,史官在那《天幕奇闻》中更是刷刷记录下:“夕日,战死沙场之将军薛兰鹤于异世复生……”
写到“生”字,他突然搁笔望向窗外。光幕中的摩天大楼正被朝霞镀金,却又像极了薛兰鹤阵亡那日的落日余晖。
有为他活着高兴的,自然也有因他好好活着而震怒惊恐的。
皇帝之前也觉着或许只是两个模样相似之人,那时他还抱着侥幸心理,直到薛兰鹤真的出现才震碎了他的侥幸。
他眸光沉郁地盯着面前的国师苏风瓒,质问道:“你可有何方法将这耸人听闻,害我大盛朝千秋万业的天幕给祛除了?”
苏风瓒在天幕出现之日,心中便一直有种难以安宁稳定的不详之感,这种恐惧直到薛兰鹤那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后,最终彻底坠入深渊。
果不其然,深更半夜他就被宫中召去。不等他应召,禁军就硬生生地把他从被裘里拖出来,破门时掀翻的铜盆都还在墙角打转。在更深夜寒之际,他愣是从天黑等到了白日。
面对帝王的质问,他的心里更是涌现出了深深的无力感。恍惚看见自己当年献计时的嘴脸:“薛家命里冲犯紫微……”
那时的唾沫星子在如今都化作森冷锁链。
他以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可以换来帝王的宠幸和爱重,可以让苏家从此起复,换来百年基业。
奈何造化弄人,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悔不当初啊。
苏风瓒将自己的乌纱帽取下来,然后跪倒在地上,就连官袍下摆还沾着来时的夜露。
他向皇帝叩首行跪拜大礼:“臣有罪,无法达成陛下心之所愿。”
他知当朝帝王有多狠心,于是也不多费口舌为自己辩解。
皇帝气得面色通红,眼睛突起,顺手抄起一旁的青玉镇纸砸下去:“废物!”
剧烈的疼痛袭来,苏风瓒的眉骨顿时流下一道长长蜿蜒的鲜血,而他却只敢闷哼一声。
“拖下去,押入大牢。”
短短几句,生死已定。
*
关臣留在警局帮忙处理文书手续,薛兰鹤现在的心思就放在把孩子带回家这一件就行了。
他现在有太多问题想问元宁,但是看着孩子不平稳的精神,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绪。
外套裹在元宁的身上,他匆匆把孩子抱上了助理租来的网约车上。
李迟迟也是一夜没睡,好奇地看向元宁,惊讶道:“薛哥,你们家小朋友还是古风长发呢。”
就是头发干枯发黄,毛糙得像极了营养不良。
其实看着小孩瘦了吧唧的可怜小模样,她心里还是很多疑问的。但是现在都不好问。
估计薛兰鹤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兰鹤用外套裹住元宁,听她的疑问,也只是嗯了声,没有回答更多。
元宁这时候缓过神来了,就有精力好奇打量他们,不过他更多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舅舅身上,现在还黏在人的腿上不肯放开。
外甥肖舅,他要不是太瘦了,就只看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跟薛兰鹤有个七八分的相似。
“酒店订好了吗?”薛兰鹤哑着嗓子问。
李迟迟说:“早订好啦,你还能不相信我的水平吗?”
薛兰鹤点头:“麻烦了,回去找老文拿奖金。”
李迟迟一听就双眼放光了,她搓搓手掌,嘴上说着哪里哪里都是分内之事,实际上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总统套房还配有全天时的安保。”李迟迟划拉着手机备忘录,“记者那边有关总……”
她突然噤声。
后视镜里薛兰鹤正用指腹摩挲孩子腕间淤青,眼底翻涌的情绪比拍连环杀人狂那日更骇人。
不过十几分钟,车子就到了五星级酒店前。
期间薛兰鹤一直在轻轻抚着元宁的脊背,就算是胸腔里充斥着怒火,他也是先紧着元宁的情绪。
元宁像是只担惊受怕习惯了的小老鼠,一直缩在自家舅舅的怀里,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