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2 / 2)

慕枕流怔住。

唐驰洲,竟然又是唐驰洲!

俞东海道:“慕老弟……慕大人!我有两件事对不起你。一是不该明知古塘镇是唐驰洲的大本营,还引你去。二是不该想到火云山危险,仍送你去。这两件事,是我……太糊涂!”说着,双腿一屈,竟在慕枕流面前跪下。

慕枕流慌忙去扶他,却被他牢牢地抓住双手,低声道:“不拘一格庄这两年崛起极快,暗中是唐驰洲帮扶。夙沙不错身份可疑,极可能是唐驰洲的人,你要小心啊!”

俞东海声音既低速度又快,饶是慕枕流与他近在咫尺,也是半听半猜才得出意思。

慕枕流瞪大眼睛。

俞东海又道:“因为他,我才怀疑你的身份,引你去古塘镇。没想到,却是引羊入虎口。”

慕枕流道:“火云山也是试探?”

俞东海沉痛地摇头道:“我是怕那批军器落入唐驰洲的手中,他手握五万雄兵,若是武器精良,后果不堪设想啊!”

慕枕流道:“纵然他有五万装备精良的雄兵,放眼天下,也是杯水车薪。”

俞东海道:“他一个自然是杯水车薪,若他背后还有更强大的靠山呢?”

慕枕流心头一沉:“谁?”

俞东海道:“其实,廖大人曾来找过我,给了我一本账册,那时候我看不懂账册的内容,以为是局丞等人中饱私囊的证据。与师爷说起此事时,还嘲笑他心胸狭窄,告老还乡之前还要将他们拉下马。后来我才知道,这一份记录的是军器局中铁的分配与去向。它们中有极大的一部分被送入了古塘镇,而后,运往西北。”

慕枕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可是,军器局每年送出去的军器数目并无不妥。”

俞东海道:“是啊,不止数目对,连质量也无可挑剔。这里面的猫腻不止你我不懂,连廖大人也不懂。正因如此,他始终不敢将这件事正面上报朝廷。”

慕枕流道:“方横斜可知此事?”

俞东海讥嘲道:“唐驰洲是方横斜的亲信,唐驰洲倒向西北,方横斜……怕是也未必干净!”

慕枕流道:“廖府满门……莫非是唐驰洲为了账册下的毒手?”

俞东海面露愧色,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火烧廖府的人,是我。”

慕枕流怔忡道:“这,这是为何?”

两人一蹲一跪在地上窃窃私语这么久,早已引得夙沙不错频频瞩目,此时几乎按捺不住要走过来。慕枕流及时发现,将人拉了起来,又投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

夙沙不错抿了抿春,满脸的不悦,看向俞东海的目光十分不善。

俞东海视若无睹,继续压低声音道:“廖大人说过,他府里到处都是探子。他又死得这么蹊跷,我自然怀疑是他府里的人知道他有心背叛,故意动的手脚。加上,自从你去了廖大人的书房,我就十分担心他们会想到账册的事,进而怀疑到你我的头上,才出此下策。”

为了一份怀疑,就杀了这么多条人命,包括老弱妇孺。

慕枕流一阵胸闷。

俞东海看出他的不满,忙道:“我没有杀他的妻儿。他的正室与女儿都被我暗中送走了。不管怎么说,廖大人糊涂一世,总算清醒一时,揭发了这桩阴谋!”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对慕枕流冲击太大。

他闭着眼睛理了理思绪才道:“若平波城军器局真的如此重要,为何方横斜会容许恩师将我安插进来。”

俞东海道:“或许是皇上对他已经不再信任,让他无力阻止。又或许……”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下一个猜测不管是什么,一定很可怕。

方横斜本就是一个极可怕的人。

慕枕流想到了,缓缓道:“又或许,他已经有恃无恐。”

若不是有恃无恐,怎么敢清空古塘镇追杀一人?若不是有恃无恐,怎么敢公然派兵围攻火云山,对付一个朝廷命官?若不是有恃无恐,怎么敢将俞夫人的棺木送回来?

有恃无恐背后的原因,叫人不敢细想。

俞东海道:“方横斜若是和景迟联手,他们一个权倾朝野,一个手握重兵,里应外合,景氏江山危矣!”

景氏,景氏。

景迟的景也是景氏的景。

慕枕流想起恩师提过景迟的旧闻。

景迟本不叫景迟,而是叫景睿。先帝晚年得子,宠爱异常,上朝也带着他,一带就是四年。那一年,蝗灾泛滥,许多百姓颗粒无收,户部赈灾不力,导致民怨沸腾。户部尚书在朝上穷辞狡辩,被景迟驳得哑口无言,震惊朝野。下朝后,先帝抱着他在御书房坐了一宿,翌日就将他改名为迟,赐封西北,不日离京,终身不得回。

于是,景迟生母瑜妃薨时,他未回。先帝驾崩时,他未回。皇上传召时,他亦不回。

直至如今。

慕枕流突然知道了先帝的心情。

得子聪慧,自然欢喜。可惜自己年事已高,病痛缠身,而太子成年,羽翼已丰,自己有心也无力扶持幼子继承大统,只能将他远远地打发走,以免受兄长嫉恨猜忌。

他也知道了景迟的心情。

景迟并非不回,而是没有准备好回程。

等他决定启程回京的那一日,必然是踏上君临天下的征途!

远离京师的平波城兴许征途开启的第一站。

慕枕流体内的血液从脚底窜上头顶,又从头顶缓缓地流淌回脚底,身上热一阵冷一阵,两边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轻轻地抚摸着额头,努力调息着紊乱的心跳。

俞东海突然从桌下伸出手来,在他掌中塞了一团东西。

慕枕流下意识地捏住,塞进袖中。

俞东海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向慕枕流举杯致意,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扭头就走。

“俞大人!”慕枕流喊住他,站起来道,“俞夫人有两句话要对你说。”

俞东海脚步猛然一顿,回过头来。

慕枕流道:“她说,续弦要找个贤惠温柔持家有道的。”

俞东海红着眼眶道:“还有一句呢?”

慕枕流道:“你这一生,听她一人的,足矣。”

俞东海哭着又笑,笑着又哭:“是她,是她会说的话。”

慕枕流见他有些癫狂,又道:“夫人希望你能一世平安,长命百岁。大人莫要辜负夫人一片苦心。”

俞东海颓然道:“如行尸走肉一般的长命百岁吗?她大概是在怨我吧。”

慕枕流哑然,默默地看着俞东海木然地走远,背后被人抱住。

夙沙不错亲了亲他的头发:“在说什么?”

慕枕流道:“我想回府。”

夙沙不错松开怀抱,低头看了眼他的脸色,眼神闪了闪,道:“好。”

坐着马车回来,一路无话。

慕枕流一直坐着发呆,任由夙沙不错摸摸他的手摸摸他的头亲亲他的脸,全无反应。夙沙不错想发作,却似想到了什么,隐忍不发。

回府之后,慕枕流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打开了俞东海交给的纸团。

纸团上面只有四个字:中庸不庸。

慕枕流拿着纸条发了会儿呆,猛然将纸条揉成一团,后又摊开来,慢慢地撕碎,直到横竖撇捺都看不出来。

他到傍晚才出来,夙沙不错站在门口,正看着一棵树,见他出门,急忙回头。

“你在看什么?”慕枕流问。

夙沙不错道:“看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可以将这棵树砍成得多碎。”

慕枕流道:“有结果了吗?”

夙沙不错道:“没有。因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样才是最短的时间。似乎,总觉得可以再短一点。”

慕枕流道:“这就是你的练功方式?”

“这就是我的练功方式。你想学吗?”夙沙不错朝他伸出手。

慕枕流拉住他的手:“我饿了,吃饭吧。”

夙沙不错用力一拉,将他拉到身前:“你有心事。俞东海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慕枕流道:“你想知道?”

夙沙不错盯着他的眼睛:“与你有关的,我都想知道。”

“……我也是。”慕枕流缓缓道。

夙沙不错身体僵了僵:“你想知道什么?”

慕枕流道:“你多大了?”

夙沙不错愣住。

慕枕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吃饭吧,宝贝儿。”

夙沙不错:“……”

44第四十四章摊牌

这几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可是夙沙不错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源自于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的人。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慕枕流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一如既往,温柔缱绻。

即使如此,夙沙不错仍然不安,仿佛,这种宁静美好如镜花水月,经不起敲击,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内心的暴躁吞噬着他的理智,让他想要找个途径宣泄,却又不敢。

既不敢对慕枕流宣泄,又不敢离他太远。

夙沙不错在沉思,慕枕流在走神。

他看着窗外的树梢,看着树梢上的鸟巢,看着鸟巢里……那已非他视力能及。他的目光流连在此,思绪飘然远游,越过千山万水,直入京师。

夙沙不错突然出现在视线内。

“你在想什么?”他的手指轻轻地点住慕枕流的额头,似乎想借由这条桥梁,通达对方的脑海。

慕枕流道:“我在想……那棵树不知道多少岁。”

戳在额头的手指向前送了送,慕枕流的脑袋被轻轻地推了一下。夙沙不错不满道:“你整日里便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事?”

慕枕流笑了笑。

夙沙不错发现这几日慕枕流对自己笑的次数多了,两人的距离却更远了。

“大人。”门房站在门口,“外头来了几个人,说是盛远镖局的人,要拜见老爷。”

“盛远镖局?”

夙沙不错还在搜肠刮肚地想这是哪一号的人马,慕枕流已经站起来,迎了出去。

夙沙不错长臂一勾,将人带入怀中:“一群不入流的江湖人,也值得你亲自去迎?”

慕枕流道:“来者是客。”

夙沙不错道:“不请自来的,算什么客!”

慕枕流轻轻地挣开他的手,道:“我请的。”

夙沙不错一怔:“为何?”

慕枕流笑而不语,径自往外走去。

夙沙不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色越来越难看,在原地站了会儿,终是大步追了上去。

盛远镖局是西南最大的镖局之一。

这次慕枕流出价很高,盛元镖局不但出动“短一截”张雨泼、“钉神”丁有声、“葫芦娘”胡秋水、“白智囊”桑南溪等闻名西南的镇局四大高手,总镖头祝万枝还亲自带队前来。这样的阵容,盛远镖局近十年来极为少见。

祝万枝三十出头,长相斯文,与“一掌定西南”的绰号颇为格格不入,只是一开口,便一股豪爽之气迎面扑来。“慕大人,哈哈哈,久仰慕大人年轻有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慕枕流拱手道:“祝总镖头才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祝万枝大笑道:“若是在别人面前,我倒也厚着脸皮认了,但在慕大人面前,我却是万万不敢当的!”

桑南溪慢慢地打开折扇,轻轻地摇了摇,笑道:“两位真是关公见秦琼,英雄惜英雄啊。”

慕枕流微愕。

胡秋水笑嘻嘻地解释道:“我这个桑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胡乱造词,自家人听着没什么,在慕大人面前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桑南溪不以为意道:“不许关公战秦琼,难道还不许他们在天上地下结交一番吗?”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打起嘴仗。

祝万枝半弯着腰,压低声音道:“慕大人要保什么东西?”

慕枕流道:“我。”

祝万枝意味深长道:“去哪里?”

慕枕流道:“京师。”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冷喝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也令正在闹腾的其他人安静了下来。夙沙不错站在门口,阴沉地看着越靠越近的两颗脑袋。

慕枕流早已习惯和别人交谈时,被这道声音横插进来,倒没什么惊讶,只是微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夙沙不错,我的……一位朋友。”

夙沙不错原本难看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祝万枝站起来,抱拳道:“莫非是不拘一格庄的夙沙公子,久仰久仰。不拘一格庄近两年在西南干了不少大事,叫人钦佩啊!”

夙沙不错淡扫了他一眼,望向慕枕流,眼睛透着一股寒意:“为何叫他们来?”

慕枕流道:“我需要他们帮我一个忙…”

“我呢?”

慕枕流笑了笑:“你自然也要帮我。”

夙沙不错面色稍霁。

军器局掌局的官邸并不宽裕,住不下这许多人。祝万枝等人只好暂时去城中的客栈住。慕枕流将人安排妥当后,带着夙沙不错在城里转悠。

街上人潮汹涌,慕枕流的身影时不时被其他人挤离自己的身边,让一肚子气的夙沙不错越发不爽,身上的怨气几乎淹了整条街道,旁人见状,识趣地让了开来,渐渐的,他与慕枕流身边倒宽阔起来。

夙沙不错心情转佳,见有人卖纸鸢,便指了两只鸳道:“我要这一对。”

卖纸鸢的人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两只都是鸳,不是一对。”

夙沙不错脸立马拉下来:“为何鸳不能是一对?我偏要买一对!”

他不笑的时候,一身冷厉,煞气大得吓人。

卖纸鸢的被吓得够戗,连声道:“使得,使得。”说罢,将两只鸳胡乱地抽出来,递了过去,连钱都没敢提。还是慕枕流主动地掏出铜板给他。

夙沙不错心满意足,问慕枕流道:“我们何时去纸鸢?”

慕枕流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

夙沙不错探究地望着他。

慕枕流抬头看天色,道:“今日风势正好。”

夙沙不错把玩着手里的风筝,道:“你说要我帮你,帮你什么?”

慕枕流收起笑容,带着他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又转到河边,谨慎地看了看左右,确信无人,才小声道:“帮我取回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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