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寻昭太懂景母了,从小和他们在一起长大,那份温柔如水的母爱藏着的是怎样一份割人血肉的冰刃,她比谁都清楚。
岁聿也差不多。
所以当景母转身以乞求的眼神看向他,柔柔恳切开口:“昭昭说的有道理,就算你心里已经没有景昭了,也不该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别的女人,这样岂不是坐实了外界对景昭的流言蜚语,对她的名声不好,倒不如娶了昭昭,至少保全两家名声。”
听听,念了一首多好听的曲儿,打了一手多精妙的算盘。
就算人死了,还要被拉出来当她满足私心私欲的工具。
若说刚刚他还念及在景昭的份上对她们客客气气,现在已经被这两幅让人倒进胃口的脸没了耐心,话自然也没法儿好听。
“景寻昭,这两年你的苦头要是还没吃够,我不介意再加点儿料。”瞥了眼僵在原地的人,他轻笑,“还有景家,不是真念在景昭的份上,早在前年就该倒了。”
她的身份,他不想剥夺。
虽然是个不怎么样的身份。
“我就不喊保安了,二位自己请便。”
景母手忍不住发抖,走之前还在说:“你这样对不住景昭,岁聿,你太薄情寡义了……”
一直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往对面专属的小兔杯子里倒了一整杯温水,缓缓出声:“过来坐会儿。”
有时觉得好笑,他桌子上摆着她的东西,这两个和她生活了十年的人却完全没猜出来。
楼梯转角的身影先是消失了一段时间,过了几秒又走下来,垂着眼眸,倒是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
也不完全是,至少她端水的时候差一点儿没拿稳。
岁聿眼神暗了暗,说:“下次不会让她们进来了。”
她没说话,一口一口喝着水,最后喝完一杯水才放下,干巴巴拧出:“你可以娶她。”
“轰”地一声,岁聿感觉在她这句话说完后脑袋炸开了。
直到开水重新做好的闪烁红键把他神志拉回,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重新问她:“你说什么?”
“你要是想,可以娶她。”看着手中的水杯,她完全没抬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心同槁木,胀胀的品不出半点儿情绪,只是说,“你不是早就想娶她了吗?”
从那么早以前。
甚至是在逝去的祖父面前,提到联姻,二人也是略过她互相对视。
她从小到大没主动做过坏事,因果相报,别人打她一拳她还一掌,旁人抢她一寸她要回一尺,就算鸡蛋碰石头也不曾后悔,自诩没亏欠过任何人。
可也在那天被私欲操控,在祖父耳边哀切地索要一段本就不属于她的姻缘,那时她羞愧地掉下眼泪,二十出头的女孩脸皮薄,面子贵,身世可怜,任谁听了都不忍心拒绝。
因此她做错了事。
抢了别人的幸福。
她没有傲气吗?她也有。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堪,也没有低头,硬着头皮嫁进来,硬着头皮待下去,再硬着头皮在背后爱他。
直到她这颗不肯低下的头被硬生生按到海底,看着满船的人叫着那个是她又不是她的名字。
她如同一滴谁也不想要的水珠激荡到海中。
说恨。
她不知道该恨谁。
谈怨。
她不知道源头在何处。
在医院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在想,要是当初没因为头脑一热去求祖父,是不是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她从没主动做过什么坏事,就做了一次,差点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凭什么这么说?”没注意到自己手中玩的珠子崩断,落在地毯上,滚到脚边,烫手到不知道该怎么松开。
“岁聿,别同情我也别可怜我。”她坐在那里,明明低着头,可比谁都高傲,高傲到他根本碰不到她分毫。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与可怜,过去的就过去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工作,没有你,没有平海,我也很开心,没什么不好的,所以。”
她顿了一下,不经意侧了侧头:“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像我一样。”
那个被她生拉硬拽别扭拧在一起的绳结,是时候该断开了。
可他却笑了,笑得很悲凉:“景昭,你的狠是只用在我身上吗?”
他真的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学会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刀子甩在他身上的本领。
深吸了一口气,问:“我的事是什么?”
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慢慢地用她好听悦耳的声音说:“追风,破云,娶到昭昭?”
什么和什么。
“高三宣讲你是这样说的。”
在全校师生面前,那个风光卓越的天才桀骜少年难得好好穿了一次校服,染回黑发,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作为优秀学生进行高考前演讲。
在一字不落地背完前面如同“八股文”的演讲稿后,主持人刚要上台,少年突然拍了下话筒,不少走神的学生瞬间把目光重新聚到他身上。
那个永远夺目,永远肆意的人张扬不羁地开口:
“我始终觉得人生大部分事都是无趣的,但并非没有意义,人有信仰方可前进,于我而言,我未来人生需要挑战的大概只有三件事——”
“追风,破云,娶到昭昭。”
大概永远忘不了这个场面,她当时作为高二学生,被安排在会场靠边的位置,又因为没什么朋友,所以在离他最远的角落,眼前人头攒动,其实是看不清舞台上演讲的他的。
可她还是清清楚楚地记住了。
少年热烈的偏爱永远留在那个时候。
留在他根本不认识她的时候。
经过她的提醒,他好像才想起来这件事,当时他刚和景寻昭在一起没几天。
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个时候开口:“不是这样的,我当时……”
“不需要和我说。”她没心情听他和她那段过往,他们的青春并不黯淡,也不小心,灿烂到人尽皆知,不需要重提她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所以说。”咽下郁在心中的那股气,他问,“不管因为什么,你都不想听我解释吗?”
“都过去了。”
人要向前看,如果总是回头,就永远走不动了。
“只有你过去了景昭。”
他没有,谁都能过去,唯独他不行,释怀的那艘船并没有把他带走,反而让他永远停留在原地。
“我这一生总共做错两件事,认错了人,做错了选择,我是该死,但我不服。”手中握着的珠子一颗一颗松在地上,眼中薄凉,偏执如同不肯放弃腐肉的鹰隼在脑中越发放肆,“你不该把我推给别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偏偏饱含被欺凌的委屈。
这叫他如何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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