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暗,藏在衣袖下的手指默默收紧了。
崔南屏似乎怕他不信,急于解释:“我笨嘴拙舌的,说不明白,但是那位小仙长身上的气息,好像也不是时时相同的。比如昨夜,我第一次与她交手时,就没有察觉,但是今晚,她一出手便是……”
他的眼睛蓦地一亮,“我知道了,是金坠子!今晚她的金坠子被碰掉了,所以整个人的气息都突然不一样了!”
他仿佛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感到极惊喜,脸上都闪着欢快的光,这种神情,在这个命运过于凄惨的男子脸上,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
然而云别尘却像陡然被什么刺伤了一样,整个人猛地向后退去,重重地撞在椅背上。他的身子震了一下,抬手掩住嘴,低咳几声,唇边又洇出血迹。
“仙长!”
“我没事。”他闭了闭眼,胸口起伏得厉害,“你继续说。”
“我……其实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是我并没有给那个人报信,虽然那时我被她控制,几乎失了心智,但我也明白,仙长对我好,仙长是来救我的。”
崔南屏的眼中微微湿润,他望着云别尘虚弱的模样,总觉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他小心翼翼,犹豫着道:“不过,不过传信符还在,您想看看吗?”
“好,给我。”
薄薄一张符纸,被交到云别尘手里。除却一枚与崔南屏胸口契印相同的纹样,再看不出别的端倪。幕后主使者的身份、目的,一概不知。
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刺痛,血气翻涌。
今夜所受的一切损伤,都想要在此刻给他颜色看。
崔南屏低声道:“对不起,仙长,我真没用。”
“不,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他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强打精神,撑着身子站起来,“来吧,我渡你前往转生。”
“仙长,您身子伤成这样,吃不消的!”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此刻的魂魄,终究是强行聚拢起来的,并不稳固,还是早入轮回为好。要是又散了,这番辛苦可不是反而白费了吗?我刚才就说过,以我现在的能力,要替你聚魂第二次,可不容易了。”
他牵了牵唇角,“到时候,我徒儿又要生气。”
“仙长……”崔南屏怔怔地望着他,眼角忽然有两行清泪落下,“我这样的人,真的还需要有来世吗?”
“说什么傻话。”
“不,我是说真的。”
魂魄的身影,并不是实体,在室内一盏灯火的映照下,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虚影,透过他的身躯,后面床帐、桌椅的轮廓,依稀可见。
然而他脸上的泪水,偏偏清晰得让人心惊,豆大如珠,一颗一颗,断了线一样滚落。他抬起手要擦,却越来越多,将那张清秀的,仿佛永远怕给别人添麻烦的脸浸透,在灯下闪着斑驳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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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世,就能比今生更好吗?”他捂着脸,声音细细的,呜咽声不忍卒听,“仙长,这人世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云别尘望着他的模样,即便胸中闷痛,全身发软,依旧强撑着向他走去。
他触碰不到魂魄,便站在崔南屏跟前,注视着他,目光宁静又悲悯。
“世间虽苦,却并非没有可留恋之处。为了秦珍这样的负心女子,便心灰意冷,甘愿从人间灰飞烟灭,值得吗?”
他捂着心口低咳了几声,声音却更温柔:“崔南屏,你记得,这世上的男子并不为女子而活,不论境遇如何,得良人与否,都要好好地为自己活着。还有,虽然如秦珍之流不在少数,但天下女子并非尽皆薄情,也有……值得托付终身的。”
“真的吗?”面前人泪眼朦胧。
他微微一笑,“我为何要骗你?”
崔南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破涕为笑,“所以那位小仙长,就是值得您托付终身的人吗?”
“我……”
“年纪虽然小了些,但瞧她护着您,为您担心的模样,倒是当真上了心的。”眼前人笑着,轻声感慨,“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云别尘骤然让他噎住,倒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听他道:“仙长勿怪,我自幼在府中伺候,学着看人眼色,后来又流落青楼,谁人眼中有情,谁人心里无意,我都能看得明白。您与她虽师徒相称,却或许比世间大多数的夫妻更情深义重。只是,我还有一句闲话想要多嘴。”
“什么?”
“虽然我见识浅薄,不知那害我的人想要寻找的是什么,也不知仙长有何等的深谋远虑,但我总瞧得出来,您不但一心为那位小仙长好,殚精竭虑地护着她,且还尽力将她蒙在鼓里……”
崔南屏转了转眼睛,因带着泪光,眼波格外晶莹,“但是,男子的一片痴心,若不说与她听,她是不会知道的。我便是前车之鉴了,仙长,您可千万不要苦了自己。”
云别尘沉默了片刻,轻轻地扬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
“我知道了,多谢你。”
他凝神聚气,面前的空气中亮起幽幽光华,水色灵流如波光流转,逐渐形成一道门的模样。门的另一端隐约传来钟鼓声,幽远庄严,召唤散落世间的孤魂,归往它应去的故乡。
“去吧,崔南屏。”他说,“下一世要好好活。”
崔南屏温顺地走进那道门里,在身影即将消失前,忽然回头向他笑了一下,“我不知来生是福是祸,但我愿仙长,得遇良人,此生不负。”
往生之门,转瞬即逝。
云别尘站在光华消散,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觉得既心酸,又怔忡。得遇良人,此生不负……
他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匆忙跌坐回椅子里,伏在桌沿上喘息了许久,才将那一股将要涌到喉头的血腥气压下去。
崔南屏留下的传信符,还静静地躺在桌上。他拾起来,小心地往里面注入灵力,符纸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忽地从边角燃起火苗,险些舔上了他的手指。
他一皱眉,将它扔进灯盏里,它很快就卷曲焦黑,化作了灰烬。
这并不让他很意外。
操控崔南屏的人显然很小心,符纸上是下过禁制的,只许她烙下契印的妖物使用,它察觉到他是外人,便立刻自毁,不给他半点追踪的机会。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眉心不由紧紧拧到了一处。
崔南屏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灵根、灵流,都一概不懂得,他只能懵懂地说出,黎江雪身上有他在找的那种气息。
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操控无辜的魂魄,将他催化成妖物?他是唯一的受害者,抑或别处还有更多?
以及黎江雪的灵根……终究是个问题。
他戴在她脖子上的那东西,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既然连崔南屏都能看出端倪,那将来遇到修为高深的,只会露馅得更快。
他要做的事,必须加快脚步了。
云别尘只觉得很累